幻境崩塌了。
长渊的眼前闪过那些过往的碎片,有幻境来得及展示的,还有被婴勺的笼压住的。灭族之祸,复仇失败,还有陈策的身败名裂……直至身死,然后是他成魔。他作为人活在这世上的日子激烈而短促,后来的日子就长了,千百年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三万年前刑旸死在了血海,两万年前唐不周与他反目,青烛殒命,却仿佛才发生在昨天。
长渊仿佛没有听到婴勺说的那句话,而是望着那些在幻境里若隐若现纠缠着的黑雾:“他们把你送到哪里去了?”
婴勺收紧了五指,那红线硌着她的手心:“你问的是身体,还是魂魄?”
长渊转过头看她。
“身体不知道,也无所谓,三百年了,早该被患语虫啃完了,连着我父王一起。”婴勺道,“至于我,去了个好修炼的地方,连你都没去过。”
长渊至今猜不到她这消失的三百年去了哪里。
“四境轮啊大哥。”婴勺见长渊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表情,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长渊:“进去可以,你怎么出来的?”
婴勺:“你这话听起来就像很不希望我出来。”
长渊:“你误会了,我在夸你神通广大。”
婴勺:“……”
长渊眼看她要炸毛,换了个话锋:“你是如何想到破笼之法的?”
“进来之前有个人跟我说,最好两个人一起进鬼市。我心想这或许是个暗示。”婴勺道,“我看你倒是挺闲适,回忆挺美好,压根儿没想出来?”
长渊道:“你把两个人的笼拉到了一起,青镜里本身所造的幻境承受不住,可以借此将其冲溃。变聪明了。”
婴勺道:“你的幻境是何时开始的?你在入笼前可碰见过我?”
长渊道:“若是没碰见你,在察觉有人把我拉走的时候,我就会向你动手。”
婴勺沉默了片刻。
起先那个和她背对背撞在一起,在她摔倒时向她伸出手的人,不是她的幻想,真的是长渊。
长渊见她目光低垂,以为她想到了天门山发生的那些事,道:“姬纣如今是讹兽一族的王。”
“姬纣怎么说的?让我想想……”婴勺歪着脑袋,“王姬婴勺弑父后拒不束手就擒,打伤同族出逃,伤天害理罔顾人伦,着永世驱逐……或者通缉?”
长渊道:“你觉得哪种说法对她更有利?”
婴勺道:“驱逐吧,毕竟她惹不起我师父。”
长渊问:“你和鬼族打过交道么?”
“没有。”婴勺抬起手,火焰缭绕着出去逐一烧毁那些笼的碎片,“你要和我讨论什么?”
“无人知道你在……封印云真之后还回了天门山,所有人都以为你在弑父之后逃离了西南荒。”长渊道,“你觉得姬纣为什么设这么大个局?”
“我一开始觉得她想夺我的身体,毕竟她自己烂成那样了……可后来觉得不对,毕竟我中了患语虫,她拿去也没用。”婴勺道,“还是想永绝后患吧。”
长渊笑了一下。
婴勺:“……”
她可太熟悉他这个笑声了,觉得自己的脑子受到了侮辱。
果然——
“你的头脑还真是万年如一日的简单。”
婴勺深吸了一口气:“你脑袋也没见得比我大多少,少阴阳怪气。有屁就放。”
“曦和不在,你胆子肥了不少。”长渊隔空点了点她,“倘若姬纣只是单纯地想要杀你,可以随便选在任何一个地方,即便她要给六界一个杀你的理由,在那么多人看见你杀云真的那一刻也可以直接动手,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先后设两次局。”
“你认为她和鬼族有交易。”
“姬纣显然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你第二次回去,她和鬼族的交易不仅仅是当初救她一命那么简单。”长渊看着眼前的环境簌簌地崩塌,扯起红线把婴勺拉近,布下结界将二人都罩在里面,道,“你的身体和魂魄都是被鬼族带走的,姬纣在其中扮演的不过是个中间人的角色。鬼族帮姬纣解决你这个心头大患,把你丢进了四境轮,姬纣帮鬼族拿到你的身体。”
婴勺听着自己的身体像个香饽饽。
她觉得奇怪:“鬼族畏火,要我的身体有何用?”
“这你问我?”
婴勺:“不是你说起来的吗?”
“给你一条思路罢了。”长渊道,“不过也就是说说,那阵法布得很是能耐,即便是现在的你也不一定能斗得过那背后之人。好歹如今还有个魂魄,劝你别贸然去鬼界找人麻烦,不然估计要再被丢一次。”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有说服力,于是再补了一句:“你那身体总也长不大,还染了患语虫,丢就丢了,不心疼。”
婴勺:“……”
她怎么就这么压不住火呢?
眼前的幻境散了。
鬼市的月亮重新挂在了天上,月光倾洒下来,他们身后是青镜里浸在雾中的小巷,身前是湿漉漉的青石板路。
他们找到了出去的路,然而月光依旧照不到东面,妄婆依旧在茫茫的雾里迷失。
婴勺闻到了久违的什刹海的味道。
她的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居然一时间不太敢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