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敢在这个时候去看他的眼睛,因为她总是这样,在情绪低落或是悲伤的时候,哪怕只是见了稍微亲昵的人,对上他的眼睛,都会哭的泣不成声。
“你都没有见过我妈妈吧?......我告诉你哦。她死了。”
“就在十月七日,国庆节。”
女孩子的语速很慢,不知怎的,一字一句戳在他心上,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其实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我和姐姐一直都是由父亲抚养长大的。但你知道吗......”
鼻尖涌上酸涩,她揉了下眼尾,“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我父亲。一点都不。”
“他好忙。一直都好忙。我都告诉家里的阿姨,我是因为他忙,没有时间陪我才不喜欢他。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讨厌他,是讨厌他根本没有陪我和姐姐的心思,正巧把忙当作借口,顺理成章的不陪我们,还美其名曰,都是为了赚钱给你们花。”
“我的家长会,他从来不会去的。甚至,在你第一次来我们家之前的早上,他才问我读几年级。我不知道他这样苦心经营一个完美男人好好父亲的形象是为什么。”
从小没有母爱,父亲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易近人,反而是个无恶不作的大烂人。这样的人生,换了是谁,大概都会想歇斯底里又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少女的明媚里偶然也会出现几颗坏了的霉菌斑。
嘀嗒。
泪珠掉落在圆润的膝盖骨。
第一次,宋枳豪从她颤抖的肩骨背后看见自己的影子。第一次,他对她产生一种不明就里的情感。一种除开复仇快感的,凌驾于共情以上的感觉,一种不受控制,想要不让她在这场抑或是接下来的任何一场腥风血雨中再受一丁点伤害的感觉。
他倏忽松开她的手。
掌心的支撑点被掠夺,张雪頔抬眼,诧异地看他。
也是第一次,张雪頔在他眼底看见了一圈圈涟漪柔波。那是真实的,不浮于虚伪表象的,真情实感。他爱她,好像已经由步步为营的另有所图,变成了日渐沉沦的自锢枷锁。
下一秒,他轻抚她的后脑勺,抱住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惯来是这样的,悲伤的时候有人哄,她会哭得更凶。
卸下心防,脆弱到不堪一击。
那一天,天旋地转,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当时的脑袋和眼睛都胀胀的疼。好久好久,她终于舍得放开他被泪染浸透的西装,从他怀里挣脱几分,眨着泛红的眼睛问他,“我哭的是不是很难看啊?”
都这个时候了还关心自己好不好看,想不到还是个臭美的小孩子。
他没说什么,低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
她没化妆,和他平日里应酬的那些女人们都不一样,不存在脱妆的可能性。且刚哭过,眸前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眼眶红,皮肤白,鼻尖粉,脸边还残留着两条透明的泪痕。尤其是那抹天生的红唇,被她撕咬的几乎要脱皮。
很奇妙,这些意象叠加在一起。莫名让他想到被剥了半层壳的新鲜荔枝。
意外的好看。
所以他很诚实的说了,“不,好看。”
气氛忽然有些微妙的尴尬。
他意识到什么,哑然失笑着重新回答,“我说的是,不,逗号,好看。”
她这才松懈抿起的唇,转头动了动干涩的眼珠,吸了下鼻子问,“你呢?你父母对你好吗?”
怀里少了个人儿,他也轻松不少,按着后脖,仰头转了一圈,声音有点哑,“好。”
当然好。
如果当初不是被陆雪松设计杀害的话,他们二老可能要比他记忆里的还要好。
“那他们做过让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事呀?”
她对他的好奇,自然而然蔓延伸展到对他父母好奇上。
听到这个问题,男人沉默了许久,双腿伸长,交叠在地面,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松散,“是啊......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呢?”
张雪頔想,他大概是陷入回忆。
暴雨成灾的夜,高速公路上曾有一辆刹车失灵的SUV,无法控制的撞上护栏,副驾驶座上的女人紧紧护住了怀里的小男孩。风雨雷,泥与蝶,玻璃窗碎片迎面而来,越过母亲的手臂,深深划过他的脖子。那个晚上,他才感知到,血液有多深沉浓烈。
闭上眼想到这儿,宋枳豪缓慢的睁开眼,望天眨了两下,偏头看她,“可能是过的太幸福了吧,我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