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空释静静面对那株细小的白花。 明开夜合,原来并没有多么令人惊奇的美艳奇诡的模样,甚至都不如凡世一朵寻常的玫瑰。 他微微的眯起眼,此刻注目着花朵,神色像极一个好奇的孩子,灰色的身影像和岩洞壁上的那许多恍惚的影子已经合而为一了,幽暗中苍白的脸庞却稚嫩美好,如浮于世间最后的茫然纯净。 “明开夜合,开花结果……”他低叹一声。艳炟,你从来不亏欠谁。 褐眸凝望那花枝,目光轻轻移动,停在了旁边那朵还很细小的花苞上——花样唇瓣忽然隐约嘲讽似的淡淡翘起。 还有,哥…… 手抬起,有绵绵冰焰灵力磅礴而出,他站在了一圈蓝色光晕的中心,将暂时依附着艳炟剩余元神的那束流苏缓缓升上半空。 一缕红丝漾出,与那株白花相触相连。花蕊立时震动,渐渐吸尽了艳炟的元神。它忽然吐出一缕异香,靡靡满处。那花朵却转眼就焦黑枯萎,像被燃着了。 樱空释扶着头用力摇摇,人摇晃一下,那花朵发出的香气使他觉得目眩神迷。而后整个山洞变得虚飘无依,站不住脚。他似乎眼见自花萼间,如星芒,隐约出现一个微弱的光点。又似乎光点渐渐化为细小的女子形体。可是他却分别不出这一切是他的真实所见,还是一场虚妄—— 那细小人形被星芒包裹着,起先怯怯的蜷缩一团,无知无觉,苍白冰冷如一片脆弱的细雪。忽然,她微微动一动手指尖,慢慢的伸直了纤细的身子。 她如同一个尚在母体里的婴儿…… 樱空释再睁开眼睛时,迷糊的发觉自己还在那个山洞里,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壁坐着。 他心头瞬间凛然,想要站起,身子一动,忽然觉得有具温热的身躯倚靠在他身侧。 他睁大了眼眸,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秀发——那是火族神特有的夹杂火红的乌发。 他不由吸着气,眼眸闪动几下,伸手掠起那低垂的发缕。额发下露出一张雪般白皙的明艳脸庞,熟悉的眉目,安静沉睡着。低头,还有他手边那记忆中火样朱红的裙角…… 樱空释将褐眸安静垂下,他抿着唇,却胸膛起伏。燥热心中似觉得了一种久违的安稳,却又似慌到竟快要不知所措。愣了好一会儿,他重又坐下,低低的叹口气。 面前的人忽然随着他的声音蹙眉动一动,而后慢慢睁开模糊黑眸。她的视线如被线吊着在摇晃,眸中星点散碎。 之前……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一个不停被折叠撕碎压扁的地方…… 到她的眼睛张大,目光停住,渐渐看清了周围,她眼眸中才慢慢再闪烁如烟火的光耀,半晌,却又流转一层晶莹水光。嘴唇微微的扁一扁,她颤声道,“樱空释?” 樱空释闻声抬手,去轻触她的肩头,是实在,而后将她肩头捏住。他微微启唇,似也想喊她,可是仍一阵哽住,只是沉默。最终只亮着温柔褐眸,对她扬起唇角,笑一笑。 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将依然还有些惊讶的目光,慢慢寻到那株明开夜合的花朵上——此刻大的那一朵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枯萎的花萼。 艳炟跪起身,她毫不犹豫的扑过来,扑在樱空释身上,然后埋首在他的肩膀。他蹙眉伸臂,极轻的环住了她。 山明水秀。 走着走着,似乎还是回到那处瀑布边。水声仍在沙沙轻响,那支橘□□黄的落叶还卷曲在入秋冰冷的水中未曾漂流。一切恍如一梦。 樱空释停步在那水边,遥遥相望。 “樱空释……”艳炟在他身后捧着手上那朵枯萎的花蕾,低着头。 “怎么了?”温和声音带着些疑问。他回头看她,而后垂眸看看她的掌心。 “没事。”她清越的声音低低似自语。 然后忽然很无厘头的问,“这花若叫明开夜合,我到了晚上,会不会真变成什么怪东西?” 他唇角轻扬。简直像是玩话。 一脸平静的摇头,他望着她轻轻扬眉,自然而然的温声道,“别怕,我会守着你的。” 她将凤眼斜飞看他半晌,忽然摇摇的欺身上前,一手愣愣上来勾住他的脖子。樱空释凝眉低头去看着她,人已经被她拉低了。 羽睫轻合,她的红唇没再等待,快速碰在他的唇上。 与她的真实温热相触,他合起眼,却有些愣住,因为这样被她勾着颈似是好熟悉的动作。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天,在他的幻影天……还有一次,是他们幻梦里的他的幻影天…… 她轻轻亲过后就放开手臂。他面容淡然,仍是若无其事,好似一切他允许的不过理所应当。反而她微微有些羞惭的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摇摆转身,独自走到前面去了。 红衣翩然在树影间穿梭。“这才不是做梦。”她隐约在低声的嘀咕。 樱空释眸光仍只淡淡望着她,他跟了上去。 也许,说到底,他还是太无所谓了。无所谓到有时“凉薄”。 艳炟,他要她好好活着,许久以来,除此之外,他对艳炟似乎已没有其它心思。 因为他很早已确信,无论她是他唯一的朋友,是知己,还是惺惺相惜的爱人,也无论是他对她时时的怜惜,自觉的了解,还是那些不需条件的信任,她和与她有关的一切感受,还有她和他所有的记忆,都是世上完全属于他的唯一。 而且关于喜不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他不像他哥卡索。 他微微的眯眼,停下脚步——不知为什么,他甚至从不渴望去想清楚。 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但是当她为了这个答案,曾一次次的追问他,当她终于说不再追问他,他每次都是满心酸楚。 艳炟,他固然喜欢她,又似乎总不太愿轻易的回答,因为比起喜欢,也许还不止如此而已。就像他对哥哥卡索的感情,也不仅仅能说成是世间兄弟的情义。 可是如果她会期望那样的答案,便说给她听,又怕什么呢? 他皱皱眉,低声道,“艳炟,我喜欢你。” 那红影仍向前安静走着,没反应。他以为她没有听到,蹙眉微微吸气,他正想追上她再说一次。她忽然无声站住了。 回眸,她望向他,带着一抹刚刚复苏后的淡淡骄矜,和她眉间两千年也不曾退去的凄然,一笑。 他们,不过也是浮于世间,如同碎片……还要等什么呢? 两道身影,随着水波潺潺,一道是灰影,一道是红影。美如画。四目静静的相对。什么都不必说。 樱空释慢慢翘动了唇角。阳光照着眼睫,留下深秋一片淡金的柔亮。 他很想笑一下。可叶片轻碎的响声忽然惊动了他。 从远一些的山坡上,正摇荡走来另外两个人。 前面一个,半大的孩子,黑衣冷眸,那自然是剑灵。 后面跟着的一个,长长黑色头发披散着,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是那一株剩下的明开夜合,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 樱空释转过身看向他们。 “艳炟。”他眯眼轻声道,“我们休息一下吧。” 身后传来轻轻“嗯”的一声。 听樱空释说完,剑灵便立刻无声的跃上树坐着。那个明开夜合,躲避着樱空释,也慢慢坐下了。樱空释见状只在不远处静立。 剑灵的脸色阴仄仄气鼓鼓的,不满的晃荡着一只脚,因为他着实很不满很疲惫。 这些漫漫岁月,作为弑神剑的剑灵给樱空释效力,虽然不能说自由自在为所欲为,至少也不必风餐露宿犹如凡人。可是这一路上辛苦且不说,现在,明开夜合已经找到了,樱空释不知为何还是不急,他依旧带着他们在路上慢慢的转悠。 眼光冷冷盯了樱空释一眼——樱空释,莫非你又想要做什么? 樱空释向远处淡然凝望片刻,忽然转身走到那明开夜合身旁,他轻轻蹲下,温声道, “你喝些水吗?” 那男子的目光怨怒的瞟著他,野性中似带着暗暗恨意,他试探慢慢上手,接过对方手中那只水瓶,然后低头小心的喝了一口。 樱空释平静望着他, “明开夜合余下的那支花朵,我已经用冰焰灵力把它封印在你自己的身体里。”他低声道,“有这道灵力保护,轻易不会有人再能觉察和打搅你。你既然肯跟着我出来,该取一个凡世的名字吧?”褐眸淡淡闪烁下,“你叫阿夜吧。” 十分简单的名字。 那男子喝过水,对樱空释的话不理会不否认,只低头。 视线一直看着旁边的艳炟忽转过眼眸看了樱空释一眼。她摇摇走过来,将一袋食物扔给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