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容跟在攸宁身边吃过了正席酒,天边的日头也将最后一丝光亮隐下,舒言白酒量不差此时也被灌得有些摇晃,被人簇拥着到了新房门前。 “你不是一直问我什么时候能入洞房,现在倒扭捏了起来。”攸宁笑看着风清容躲躲闪闪地站在人群边角,调侃道。 风清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想想就觉得脸热,却仍是不服气地回道:“我哪里就扭捏了,不过前面站的都是些半大男孩,我不好近前罢了。” 攸宁只是笑,也不再与她争论,只将目光放到了舒言白身上。 林婉然带来的四个小丫鬟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排成一排站在新房门口,每人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想是来要叩门红包的,舒言白向后伸了伸手,喜娘连忙将准备好的红包递上,小丫鬟们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新郎官莫急,新娘子不爱金银,这叩门的红包便是我们四人手中的纸墨,请新郎官以今日之喜赋诗四首,新娘子看过满意,这门才得开。” 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一瞬,舒言白眼睛却是亮了亮,他只略加思索便大步上前,落笔如有神助,围观之人纷纷叫好。 风清容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他写了什么,只听得不断响起的叫好声便知道定是好作,她转头对攸宁道:“你家嫂子还真是特别,叩门要金要玉的我都见过,这要诗文的倒是头回见。” “也多亏是我大哥,换了旁人怕是挤也挤不出四首好句。” “我二哥也可以的。”风清容对风归玥是打心底里崇拜,此时想也不想便说了出来。 两人正聊着,舒言白已经将诗作写好,小丫鬟从窗口递了进去,不大一会儿新房的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也不知是谁长啸一声,将舒言白推进了房门。 林婉然眉目生的雅致,被暖暖的烛光一照,更添了几分和美,帝都中的少年郎们见识过各样美人,林婉然并不算出众,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就像是冬日正午的阳光,恰到好处地暖在人心。 舒言白吊着的一颗心完全放了下来,笑意进了眼底,喜娘说着吉祥话将合卺酒端上,这大婚的最后一道礼就算完成。 攸宁本以为当真如风清容所说,舒言白在咸安宫的那些同窗不会轻饶了他,但很意外的是,他们只象征性地闹了下便都退了出来,三三两两回到了前厅继续饮酒。 “你白天不是说他们列了许多闹人的法子,怎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舒攸宁嫌前厅吵闹,带着风清容又回了听风楼,采薇已经将炉子烧热,两人围在炉子边小声说着话。 “我表哥三分钟一个主意,谁知他是怎么想的,不过也正常,你嫂子人看着柔柔弱弱的,他们想也是下不去手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新婚三日无大小,我倒觉得闹一闹才热闹。” “你可记着你这句话,等你大婚的时候别想逃。” 攸宁笑了笑,她重活一世与风归珩的夫妻缘分算是断了,这一笔还不知道要记到什么地方去,说不定就自己一个人慢慢过这一辈子了。 她们围着炉子天南地北地聊了许久,采薇终于掀帘子进来,福了福身道:“玥殿下和郡王爷来接公主了。” 舒攸宁起身,仔细将狐裘给风清容系好,风清容笑道:“你这么细心照顾我,倒像是我姐姐一样。” “那你以后就喊姐姐好了,我是不介意的。” “占我便宜你是高兴了,我可比你要年长两岁呢。” 两个人说笑着出了屋,风归玥和风归离早已站在听风楼门口等候,舒攸宁粗粗望了一眼,那两人差了两岁却是一般身高,只是周身气度略有差别,风归玥儒雅,风归离潇洒,攸宁每次见到这两人站在一处总觉得十分登对,脑中不由浮现出些不可说的画面。 “你们在咸安宫列的那些招数呢,今日怎一招都没用出来?”风清容挽着攸宁的胳膊走在前面,时不时地转头与风归离说话。 “你二哥来时便说不准胡闹,我也就应下了。” 风归玥瞥他一眼,笑道:“你答应的这么痛快,是怕下手狠了将来会遭报复吧。” “表哥才没有这份担心呢。”风清容头也不回地说:“他那个名声,短时间之内是寻不着合适的人家了,等将来父皇给强制指婚,咱们只怕都要哄着新娘子,哪儿还敢闹啊。” 风归玥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风归离黑着脸恶狠狠地在她后脑勺上剜了一下。 攸宁含笑回头看了看风归离,心底里升腾起对这位郡王爷的无限同情,明明是个大好青年,行了善事却得了恶报,实在是可怜的很。 风归离接着攸宁的眼神只觉得毛骨悚然,连忙辩道:“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我也没有过不端的行为,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是吗?我那天可是听啸影说,你们又去了闻香楼。” 风归玥又是一声轻笑,风归离脸色黑的都快融进夜色里了,偏就风清容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与攸宁热络地聊着天。 风归玥满脸愧疚地拍了拍风归离的肩膀,道:“你多担待,不过这么多年了,你也该习惯了。” “有清容在,我这翻身之路真是异常艰辛。”风归离看了看攸宁,只求她能坚定最初对自己的认识,别被风清容影响了才好。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风归玥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望着他。 风归离咬牙切齿地回了他一个笑容,心中只琢磨着要怎样堵住风清容的嘴,顺便揭了啸影的皮。 舒言白大婚的第二日,攸宁才算是与林婉然正式见了面,与前世一样,林婉然送了她一对玉佩,攸宁也回了一副龙凤钗,新进门的媳妇要行的规矩很多,攸宁也不多做打扰便回了听风楼。 今日该是胡先生来授课的日子。 胡先生是她的启蒙师傅,一直教导她到十五岁,这位老先生曾是先帝亲封的状元,在咸安宫当了三十年的教习师傅,后因年老上表辞官,舒镇南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请来教导攸宁兄妹,十多年来老先生尽心尽力,攸宁对他很是敬重。 她重生之后,因落水休养了一段时间,后又因祖母的事情和年节,直到今天才能重新见到先生,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房的桌案前,心中有一丝紧张。 “姐姐。” 舒攸歌怯怯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攸宁的情绪一下子低了下来,她竟忘了,她的妹妹也是她的同窗。 攸宁不说话,舒攸歌也不敢迈进来,她抱着书站在门外,面容上显现出一丝委屈。 舒攸宁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两人对坐无言,不大一会儿门口便有了响动,胡老先生重重咳了两声,背着手进了门。 攸宁连忙起身,拱手拜道:“见过先生。” “免了,坐。” 老先生晃着步子坐到了堂上,他空手而来,似乎并未打算授课,攸宁桌上放了一小摞书,她实在记不清这个时候该学的是什么,只能粗粗捡了基本合适的拿了过来。 胡先生点了点攸宁,道:“除夕皇宴,你作的那阙词,我看过了。” “可还能入先生的眼?” 胡先生叹道:“此中境界,老朽读了一辈子书,也不敢说能达到。”他抬眼看向攸宁,似是欣慰又似有忧愁,“更何况你那一笔字,说来惭愧,教了你这么久,竟不知你有这般造诣。” 攸宁起身一礼,道:“先生谬赞。” “你坐。”胡先生长长叹了一声,“我今日来,是要同将军说,你如今的修养已不在我之下,往后若想再有进益,怕要另觅新师了。” 舒攸宁还未接话,舒攸歌却急急地站了起来,“先生,还有我。” 屋中一时静默了下来,只是短暂的一瞬,舒攸歌心中却转过千百种想法,是啊,她算什么呢,胡先生本就是父亲专门请回家教导舒攸宁的,若不是母亲憋了一口气,她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听他授课。 这种卑微的认知让她整颗心都冷了下来,她一直都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陪衬品罢了。 胡先生做这个决定之前也是真的没想到舒攸歌,在他印象中,这个孩子的表现太过平庸,眉目间又总有那么些小算计,让他很不喜欢,舒攸歌平日里虽然很努力,但到底不如攸宁出彩,让他忽略了在将军府他总共教了两个孩子。 “等将军为攸宁再请师傅,二小姐便也能听新师傅授课了。” 截然不同的两种称呼,亲疏立现,舒攸歌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在慢慢凝固,她咬紧了唇不允许自己的眼泪再轻易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