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来灵应寺的目的很明确,事前自然也有所准备,离灵应寺最近的药堂是济世堂,坐堂大夫名叫莫问,此时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攸宁却很清楚,再过两年,他会因为治好了理王妃的旧疾而名震帝都,这样的一个人医术她自然放心。 临出发之前她特地去了一趟济世堂,将记忆中祖母前世的病症尽可能完整地叙述了一遍,按着莫问的推荐拿了些药材,但她到底不精通医理,前世和今生染病能有多少吻合性她也无法保证,虽然带了药材,此时却根本无从下手。 但有所准备总比措手不及要好,来得及,一定来得及,她不断安慰着自己,强令自己稳住心神。 “静姨,我这就下山去请大夫,很快就回,你先用些土法子给祖母降温,素衣,我来的时候带了个药箱,你找出来将里面的药材取出来备用。”攸宁沉声吩咐道。 “既然有药,要不先熬成汤药给老夫人喝下?”云静心中慌乱,一听说有药便有了喜色,连声道。 “不可,咱们都不是大夫,用量拿捏不准反倒害了祖母,等我请了大夫回来再说。” 攸宁也顾不得洗漱穿衣,只抓起了床边随手放下的外衣挂在身上便冲出门去,云静心下全没了主意,只能听攸宁的吩咐,陪着素衣泪涟涟地翻出了攸宁的药箱,抖着手将药材归置齐,疾步去小厨房烧水准备。 “舒小姐。”攸宁飞快地跑出院门,一拐弯险些撞在风归离身上,风归离扶住她的胳膊,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攸宁见到他心中一喜,连忙道:“我祖母突发高烧,已近昏迷,你的马借我,我要去济世堂。” “你先别慌,我陪你一道去。”风归离止住了攸宁的步子,他刚刚从皇城过来,马车还未拆卸,正停在门口,“啸影,济世堂。”他对着站在马车边的黑衣男子吩咐道。 “谢谢你。”攸宁身量还未长开,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一直到身子靠到厢壁上,她怦怦跳着的心才缓和了下来。 风归离微微笑地看着她,她散着的头发缎子似的盖在身上,像是受了惊的小鹿,抱膝坐在角落里,眉头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惊慌紧紧皱在一处,晶亮亮的眼睛中蒙了一层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风归离心头一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担心,老夫人不会有事的。” “千防万防,竟还是避不开。”攸宁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握着一世的记忆,也不知能否将祖母从死亡线上拉回。 “防什么?” 她摇了摇头,把脸埋进膝盖里,紧了紧手臂,刚出门时不觉得冷,可坐在疾驰的马车里,风呼呼地往里灌,刀子似的刮透了皮肉,剔得骨头生疼。 风归离见她身子微微发抖,才发觉她衣裳单薄,连忙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攸宁身子僵了一下,刚要婉拒,可这温暖的感觉让她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不自觉地把身子往披风里塞了塞。 “要不,直接去御医院请太医?”路走到一半,风归离犹豫了下问道,现在天色已晚,普通的药堂应当都已关门,何况这个济世堂他闻所未闻,也不知大夫医术如何。 攸宁摇头道:“从御医院请御医出宫不知要多少手续,济世堂离灵应寺很近,莫大夫的医术比御医也差不太多。” 风归离见攸宁如此肯定,便也不再多言,他从前并未听说过济世堂,更不知道什么莫大夫,他从小长在宫中,偶有疾恙也都是御医诊断,对民间大夫不很熟识,但攸宁能直接点名济世堂,大约是有些了解的。 马车平稳地停在了济世堂门口,攸宁先一步跳下车,济世堂的大门敞开,莫问正坐在柜台后一下下打着盹。 “莫大夫。”攸宁疾步进门,轻轻唤了一声。 莫问迷蒙地张开眼,见到攸宁之后才算清醒了过来,这个漂亮的小丫头前些天来过,含混不清地说了个大概的病症,买了些药材,他想去出诊却被她给拒绝了,只说过些日子如果有需要再来,这般奇怪的病人他还是头一次见,所以印象很深。 “你就是莫大夫?”风归离看着眼前这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靠谱的大夫,他不禁有些质疑攸宁的选择。 “是我。”莫问点头应下,“您二位谁要看诊?” “莫大夫,我祖母病重,劳烦您跟我走上一趟。”攸宁上前一步道。 “稍等,我收拾下药箱,你先将病人的情况大致跟我讲一讲。” 莫问手脚很快,取了银针放进药箱,又根据攸宁的描述简单包了些药草,没耽搁多久便跟着他们出了门,登上马车往灵应寺而去。 “你前几日来我这里抓过药,我记得你。”莫问靠坐在马车上,看着攸宁道。 舒攸宁愣了一下回道:“是。” “老夫人从前便有过类似的症状?” “并未有过,祖母身子一向康健,很少生病。” 莫问疑惑道:“可你那日叙述的症状与今日所述几乎吻合,还备下了相应的药材,若并非旧疾,难道小姐能未卜先知?” 攸宁见车内的另外两人都望向自己,只好硬着头皮搪塞道:“我从前听人讲,冬日里老人很容易生病,想着祖母年事已高便防备着,只是巧合罢了。” 她这说法勉强能说得通,莫问便也不再追问。 等他们再回来的时候,云静和素衣在屋中急得团团转,见到他们仿佛见到救星一般迎了上来,莫问诊病不喜旁人打扰的规矩攸宁很明白,将人让进去之后便退到了屋外等候。 “今夜多谢郡王爷了,时候不早,您先回去休息吧。”莫问进了门,攸宁便放了一半心,回头见到风归离站在门口,她上前一礼,谢道。 “无妨,我还是再等一会儿吧,等莫大夫看诊完开了药,还要将人送回济世堂不是?” “那就劳烦郡王爷了。” 不一会儿,莫问拉门走了出来,冲攸宁招了招手,攸宁赶忙上前,问道:“我祖母如何了?” “老人家今夜才发病,就医及时,我行过一次针,已经没有大碍了,从脉象上来看,老夫人中焦虚寒,阳虚失血,小姐前几日从我那里买的都是温中祛寒的药材,倒是都能用得上,只缺了一味人参,你们哪位跟我回药堂取一下。” “我去。”攸宁急忙应道。 风归离拦下了她,回身道:“我母亲那里有一棵野山参,我去拿来您看一下,若合用倒不用来回跑上一趟了。” 他眼神向后一扫,一直远远站着的啸影立时便去长公主院中将野山参取来。 莫问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看,不由得赞道:“果然是皇家用的东西,参须坚韧珍珠点明显,少说也是棵几百年的老参。” 攸宁听他这般说,回头颇带感激地看了眼风归离,风归离却只是笑了笑,并未答话,莫问捧着野山参像是捧着宝贝一般,招呼云静拿上其他药材跟他一道去了厨房。 “小姐,大夫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了,您来回忙了一夜,要不先歇一会儿?”素衣见攸宁面上疲累,有些心疼地问道。 “这般情状我哪儿能安心歇着,我去看看祖母。” 攸宁迈步进门,舒老夫人已经清醒了一些,似是听到有人进来,偏头往攸宁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唤道:“临意丫头。” 攸宁脚步一滞,眼圈霎时便红了起来,她三两步靠到祖母榻前,握住了祖母微微抬起的手,细声回道:“我在。” 临意,是她母亲的闺名。 “快七年了,你回来看我了?” 攸宁没忍住,眼泪静悄悄滑落,滴在了舒老夫人已显苍老的手上,老夫人偏了头,看清楚了人,叹息道:“我糊涂了,临意丫头早就不在了,惹我乖孙伤心了,是祖母糊涂了。” “没有,祖母没记错,我们都在的,会一直陪在祖母身边。” “宁丫头也长大了,祖母能放心了。” 舒攸宁抖了抖唇,抬手擦掉了腮边的泪,柔声道:“祖母且不能放心,大哥二哥都没成家,攸宁也还是个小丫头,还需要祖母照拂。” “是啊,我答应过临意,要看着你们成家立业……”舒老夫人慢慢念着,眼皮似很沉重,又昏昏睡去。 风归离半身靠在门边,转头小声对候在一边的素衣问道:“临意是谁?” 素衣低头思索了许久才道:“好像是夫人的闺名,奴婢进府晚,记得不太真切。” 风归离点了点头,看着跪在一边的攸宁,涌上深一层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