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来人,刚才还在为半岁小皇帝担心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心中的惊骇不亚于一场地震。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平复过来,刚才志得意满的靖国公一行人率先变了脸色。 “皇上,”因病而在家休息的首辅张继业走上前来,面对众臣,慢慢而清晰无比地说道,“卢令达身为靖国公,却交通鞑子,与鞑靼和蒙古串通,妄图控制京城,行篡逆之事。卢堪文假意失势,把甘、凉二州丰茂之地尽付鞑子之手,却对皇上谎报军情,使全民上下人心惶惶。同时,卢令达又授意朵干土司叛我大芮,视我大芮臣民如草芥。若不是皇上英明有加,潘校尉和杨长史暗中协助,安阳侯和定国侯出兵反叛,只怕西北故地已落入鞑子之手。靖者,安也,而靖国公却行如此背逆之事,外通敌国,内擅宫乱,皇上险遭荼毒,罪不可赦!” 随着张继业仓老却清亮的声音,唐珏走上前,直直走到靖国公面前:“卢公,朕听说,这天下不该姓唐,该姓卢,确否?” “臣……”卢令达冷汗岑岑,看了一眼许文斌,试图从这个女婿手中知晓点儿什么。当看到许文斌那灰白的脸,知道大势已去,一下子晕倒在地。 “许卿,你人聪明之至,却睚眦必报。怕朕知晓你利用山匪杀朕及家人之事,只想置朕于死地。承恩侯身受重伤,是你作为,是也不是?你借卢家之势,撺掇卢公,更与宫中被幽闭的皇后勾结,行废立之事。朕本念你出身贫寒,才学优异,却不想你被小恶蒙蔽了内心。来人!”唐珏大叫一声,“把此人关入大牢,重重审问!” 堂上的大臣看着刚才青云直上的青年才俊转眼之间成了阶下囚,殿外布满重兵,卢家转家倒下,那个年轻的消失了近两个月的帝王手腕凌厉,把卢家的势力拔根除净,畏惧顿生。 忽然,堂下跑来一人,冲着皇帝呵呵冷笑,众人一看,却是刚才凤冠翟衣的皇后。 “唐珏,你好冷的心,好狠的手段!”皇后披头散发,已不复刚才的端正威严,直呼皇帝姓名,“你为了除掉卢家,不惜以身作饵。可惜我父兄皆被你蒙蔽。想当初,你从一介流亡的僧人登上大宝,全靠我卢家之力。如今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过河拆桥,视我卢家于无物。空许卢家一个皇后之位,却暗中灭我家族。今日,我卢静淑拼却性命,也要让众臣们看看他们拥戴的帝王是何种面目!” 一边的侍卫上前拉住卢静淑,卢静淑却依旧大叫:“皇上,你好狠的心!” 侍卫要把卢静淑的嘴堵上,皇帝却平静地道:“让她说完。” 卢静淑哈哈冷笑,视线扫过众臣:“绥远侯、王大人,贾大人,你们可知你家的女儿在宫中整日陪伴的是谁?今日是我卢家,明日就有可能是你孟家!王家!贾家!皇上对众女并无心意,只为了平衡众臣才虚纳众女入宫。只可惜,空有锦衣玉食,皇上却从来不屑一顾。哈哈哈……” 一边的安阳侯示意,侍卫上前把发疯欲狂的卢静淑堵上嘴,拖下殿去。 大殿上很快恢复平静,只留下卢静淑疯狂的大笑之声。许多人想起最近妄图攀附卢家,战战兢兢。 “圣上有命,除了参与卢家反叛的主谋,其他人等,概不论罪。” 一场风暴很平稳地过去了。 京城里,有人起高楼,有人高楼塌,卢家被族灭的那日,整个京城依旧像往常一样,井井有条。老百姓们听说高高在上的靖国公竟与鞑子勾结,谋害皇帝,纷纷对卢家鄙视不已。 更大的传言开始在京城流传。传说他们年轻有为的皇帝襁褓中就险遭杀戮,隐藏于深山寺庙才得以幸存。 不谙世事的小皇帝长到十多岁,与山里的小姑娘情投意合,结为夫妻。却忽然得知自己的身份,即位为皇帝。皇帝情深意重,却碍于朝中势力,不得已另娶高门为皇后。皇后嫉恨皇帝年少情深的恋人,暗中派人刺杀,被皇帝得知,幽闭深宫。 最后,皇后恨皇帝情薄,妄图杀害皇帝,挟太子而垂帘。而事终破裂,皇后一家罪有应得。 年轻俊逸勤勉的皇帝,出身低下却情深的少年红颜,民间对此莫不津津乐道。以至于勾栏瓦肆有相似的戏曲上演,每次演出,观者如潮。 热闹的勾栏,戏台上几位伶人正在上演皇后逼迫皇帝少年恋人的一折,台下观戏的女子呼声如潮,甚至有砖头朝那位扮皇后的伶人身上扔去。 斜对戏台的一间雅室里,首辅张继业对神色淡淡的皇帝道:“皇上,这个主意可行?自卢女那番话后,大臣们各有心思。多亏孟家小公子云帆的主意,说捂着不如敞开,皇上与贵妃娘娘情深意重,即使民间夫妻都难得。您看,果然不错,现在全国上下,莫不传诵圣上情深,咒骂卢家不知好歹。” 皇帝还未出声,一边的安阳侯不屑道:“皇上为一国之尊,竟被下贱之人如此编排。堂堂首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哼。” “哎?侯爷,你要是不满意,可找个好法子?要臣说这法子虽然不雅,却效果最佳,您没看,现在民间想进宫的女子有多少。皇上情深,可总不能牵挂一登极乐世界之人。要是有一个与贵妃娘娘相似的人得了皇上青眼,难道不是你我之幸?” 二人还在吵嘴,一扭头皇上却不见了。 唐珏身着便衣,走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上,想起小时候他因为光头,每次与兰兰出门,总是惹人注目,不得已戴上帽子。 兰兰爱吃街上的小食,他每每有了些零钱便存着,等她一起上街去买。二人牵着手,无忧无虑。兰兰那银铃般的笑声如在耳边。 山中日月如水而逝,这一世他们有了女儿,有了儿子,从未有的圆满。现在,他再也不需看各大家族的脸色,纳那些无谓的妃嫔,他会把她护在翼下,让她永远开心喜乐。 难道上天妒忌他们这一世太过圆满,所以才带走了她和元柔?想想女儿那粉嘟嘟的脸庞,唐珏泪如雨下。 已经三个月了,搜寻却毫无进展,当初劫持兰兰的贼人也消失不见,她去哪儿了呢,她不会撇下我的,不会让我像上一世一样孤苦终生…… ** 昔日文峰寺的小师父清玄得遇后来的皇帝后,进了同泰寺,习得佛理,已成同泰寺的名僧。可清玄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结一直存在。他解了众人的苦,自己的苦却越解越深。于是,清玄决定独身游历。 他谢绝了同泰寺的奉养,只带着一钵一杖,踏上了□□天下之旅。 两年来,他走遍了名山古刹,看到了以前不曾看到的人间百态。那个女子,把他错认为他人的女子就像佛间天女一样,留给他的却是清晰无比、曼妙多姿的身影。 清玄得同泰寺主持召唤,让他赶回参加夏初的高僧论辩。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清玄默默念诵了几遍《金刚经》,决定该与过去作个了断,把一生供给佛祖。 于是,这些时日,清玄风餐露宿,急急往京城赶。 既然是苦行,两年来,清玄只靠双脚走路。借着月色甚好,清玄便拄着杖在林间穿行。走至月上中天,清玄迷了路,他找不到大路,也有些累了,便吃些干粮,在林边的大石旁歇息,准备天亮了再开始走。 第二日,清玄觉得脸上似有毛毛虫爬过,睁开眼一看,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娃正用小手戳着他的光脑袋。 清玄一怔,这荒郊野外的,何来个小女娃? 他以为在梦中,睁眼一看,空中的太阳透过树林正散发着炽热的光辉。 “你是谁?”小女孩问。 “我是清玄,你呢?”清玄看着小女孩的脸,心如鼓擂,这是谁?难道佛祖窥到了他心底的私密,送了一个与心中那人如出一辙的小女孩来考验他?可也太小了些。要是养大了,神不知鬼不觉……清玄为自己忽然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压住心底的思绪。 “娘亲叫我柔儿。”小女孩咯咯笑着,指着清玄的头,“你的头,不一样……” “我是和尚,所以不一样。”清玄笑笑,尽量和蔼道,“你娘亲呢?” “我娘亲……”女娃转身看了一圈,“我也不知道。” “你娘亲叫什么?”清玄看四周无人,轻问道。 “娘亲叫娘亲。”女娃又咯咯笑道。 罢了,一岁多的娃娃知道什么。清玄抑住失望:“你家在哪儿,小僧送你回去。” 女娃也不怕清玄,拉住他的手向前走道:“你和我玩吗?” 走过一个小山坡,女娃指着不远处的小院拍手道:“到了!到了!” “你家都有谁?” “娘亲,还有……不知道。”女娃歪头道。 “是你爹爹吗?” 女娃疑惑地摇摇头:“爹爹?娘亲说爹爹会来找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