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一字,不知所起,却能一往而深。为此,生者可以死,死者亦可生...... 当云丹公主低下头时,脚下只剩下最后一节阶梯,她抬脚就要跨过去,却突然又停下了。她还活着的时候,这一百一十八节阶梯是她最常走过的一段路。那时候只要她登顶,驶过碧波湖,便能见到她心尖上的那个人。然而如今,一切都变了。这条路,这些阶梯是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让她心寒。 然而比这更心寒的是那个男人。 她曾为他而死,又蒙他搭救之恩。在冥府中,像她这样阳寿未尽就身死的魂魄太少了。那些东西把她当成了稀罕物。它们肆意的侮辱她,折磨她,她入不得轮回又离不开冥府,只恨不得魂飞魄散。 然而有一天,就在她再一次被折磨时,他出现了。他打开了冥府之门,来救她了!那一瞬间,她觉得他是爱她的。不!不是觉得,而是肯定。他爱她。 回人间的那段路上,他说他一定会想办法复活她,她知道,他是想跟她在一起。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满怀希冀的跟着他回了代国。之后他们便遇到了那个女子。 她叫闵幼株。虽说是国公府的千金,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郁和狠厉。她讨厌她,因为延陵子华看她的时候有着不同于以往的表情。虽不是喜爱,但与常人不同。之后那闵幼株竟瞒着延陵子华将她的躯体运入了一个地窖之中,再之后她把他带走了...... 她是阳寿未尽之魂,来到人间后无法离开自己的身躯太久,只能在这边日复一日的等待着。终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又出现了。这次好像是为了救她。原来自己还魂的关键竟在那个闵幼株身上。然后她感觉到了躯体的召唤,复活近在眼前。 但她万万没想到阻止她复活的竟然会是延陵子华!只是为了不让那个贱人死,他不惜一切代价的降服那只回魂蛊,还用自己的法器为她重塑肉体。他断绝了她的生路,却救活了闵幼株。 她恨!她怨!一时间,她疯狂的想杀死那对狗男女!然后她就遇到了这位夕夫人。 夕夫人给了她一块金色的透明薄膜,那薄膜有着一股奇异的能力,竟可以引魂入体,让人死而复生。她活了,终于不用待在冷冰冰的地窖里。再然而夕夫人又救了流月,并将他导入一玦的身体里。 复活后的她和流月都对延陵子华怀有怨恨,夕夫人对此只说了一句:杀尽负心薄幸之人。于是他们今日来到了国师府...... 发现云丹公主停下,夕夫人冷声道:“后悔了?” 云丹公主顿了顿,接着迅速跨过最后一节阶梯道:“不后悔!我要杀了他们,杀了那对狗男女!!!”云丹公主的脸上此时充满了怨毒和扭曲,夕夫人很满意她现在的状态,便转过身又看了流月一眼道:“你呢?可有这个觉悟?” 流月杀延陵子华之心并没有云丹这么重,但夕夫人是救他活命的人,他自然得接话道:“杀!” 夕夫人点了点头道:“我救你们,是因为你们皆遇到负心薄幸之人。他为你的未婚夫君,你苦等他这么多年,他却爱上了别的女子。他为你的恩师,你帮着他打理代国的诸多事宜,他却一回来就夺了你的权。如此负心,如此薄幸,实不配为人!”云丹公主听到夕夫人的话感同身受,不禁捏紧了拳头。而流月则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守在碧波湖边的内卫看到这三人举止奇怪,当即上前阻拦。却不料夕夫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接着五彩袖袍一挥,内卫们便应声而倒,全无反抗能力。 流月暗暗惊叹于夕夫人的手段,随后赶忙和云丹公主一起跟了上去。一行人,一叶扁舟,驶向了碧波湖的对岸...... 国师府大殿中,延陵子华正在准备两日后的闯三关事宜,却不料心口突然一阵急跳,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做道士这么多年,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还是第一次。这极有可能是生死之兆,难道宗檀已经准备对他动手了吗? 手中的书卷被缓缓放置在桌上,延陵子华正准备空出手为自己卜上一卦,却不料有内卫进来通传,说青竹醒了。青竹对闵幼株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延陵子华没有犹豫,直直的赶往了青竹所在的那处偏殿。 延陵子华赶到时,青竹正被一清和绿枝包围着嘘寒问暖。青竹咧了咧嘴,努力想做出没事的样子,却一秒破功,疼的呲牙裂齿。延陵子华赶忙走上前道:“你伤的重,还不能乱动。” 绿枝听了赶忙接话道:“是啊!你身上这么多伤口,骨头也断了好多根,就别再折腾了。”说着说着绿枝突然扁着嘴哭了起来。一清侧过脸想要安慰绿枝,却被青竹发现了她左眼的伤。“一清,你的眼睛......” “我没事,小姐和延陵国师会治好我的。”青竹听到一清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禁锤了锤身上的被褥道:“都怪我没有本事,保护不了你们。小姐,小姐她没事吧?” “她没事。她在努力的想要救治你们,所以你也要好好养伤,别辜负了她的心意。”延陵子华的声线非常柔和温润,让青竹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慢慢得缓和了下来。“延陵国师,我的伤要多久才能好?” 延陵子华细细观察了下青竹的伤口道:“恢复好的话,再养一两个月就可以下床了。”青竹没想到自己要在床上躺这么久,他遗憾的同时,肚子却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一清和绿枝相视一笑,手挽着手就要去给青竹做些好吃的,两人正推开屋门打算出去,却不料迎面竟走来了三个穿着斗篷的怪人。一清只扫了他们一眼,就发现了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内卫们。她暗暗捏了捏绿枝的手,两人默契的向屋里退去。延陵子华此时正交代青竹一些养伤时的注意事项,却不料一清和绿枝去而复返。 延陵子华感觉到不妙,赶忙将她们护在了身后。随后他抬起头,见到了那三个斗篷怪人。八双眼睛,交叉相对。延陵子华还没来得及弄清他们的身份,便见其中一人揭开斗篷道:“延陵子华,你看看我是谁!” 当云丹公主露出自己的脸时,延陵子华如遭雷击。 惊讶、错愕、喜悦又带着愧疚,这就是延陵子华此时的心绪。惊讶错愕是因为他没想到云丹公主会自己复活;喜悦是因为那毕竟是他花了九年时间想要救的人;而愧疚则是因为之前她明明有复活的机会,他却毅然选择了别人。 “你......身体还好吗?”一句话让本来要质问的云丹公主突然眼角一酸。她慌忙低下头擦了擦眼睛道:“你还有脸面来问这个?延陵子华,你好狠的心!” 延陵子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平静如水。“其实你本该在几日前就醒来的,但我延陵子华终究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有自私的时候。是我对不起你,云丹。” “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这九年吗?我为你而死啊,延陵子华!你竟然爱上了别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云丹公主疯狂的模样让绿枝和一清颇为害怕,青竹更是强忍着疼痛,坐起了身。 延陵子华默了默,开口道:“当初你让陛下下那道赐婚旨意的时候,我便跟你说过,我对你无男女之情。我欲让陛下收回成命,你却以死相逼,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后来我卜算出自己的寿数不长,便想着等我走了你应该能醒悟过来,却不料你竟替我饮下那杯有毒的茶水,致使这代国国运突变,你我命数倒转。云丹,在我救你的这九年中,我有时不知道该怨你还是该怜你。但你的确为我而死,所以该做的我会做,做错了的我也会承认。在救你的那件事上,我的确存了私心,对不起。但你的情意,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过,你明白吗?” 云丹公主瞪大了眼睛,眼泪却流不下来。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啊。明明是他始乱终弃,自己是来兴师问罪,杀了这对狗男女的。但为何,好像事情又不是这样的呢?不,什么不接受她的情意,假的,都是假的。当初他打开冥府之门救自己的那刻,他绝对是爱着她的! 云丹公主缓缓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匕,随后目光空洞的看着延陵子华道:“负心人,负心人。当初你我相爱,婚约在身。如今你有了新欢,就找这些理由来搪塞我吗?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短匕在空中化为一道乌光,竟疯狂的刺向了延陵子华。后面的青竹他们就要去阻拦,却不料延陵子华竟然张开手阻止了他们。 云丹公主的短匕就要刺到延陵子华心口时,延陵子华变掌为抓,竟用单手之力握住了匕首。血,顺着延陵子华的手掌一滴一滴滴落在冰凉的地面上。云丹公主咬了咬牙,却无论如何都刺不进去。 “松手!” “云丹,我欠你一命已是事实,但如今却不能还你。”云丹公主刚欲问延陵子华为何,却不料她的身后,一个人影正在慢慢接近。云丹公主恍惚间,只觉得背后一阵大力袭来,接着匕首脱离了延陵子华的掌控,竟直直得没入了他的胸口! 延陵子华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而云丹公主身后的那个人也揭开了斗篷,露出微笑道:“好久不见了,我的好师傅......” 天都郊外的一处官道上,闵幼株正坐在马车上缓缓而行。路上,她时不时的会抚一下腰间的荷包,心中满满的都是欢喜。马上就要回到国师府了,只要有它,就能让一清的左眼复明,还能帮助邵颜她们。虽然不知道时限会有多久,但她可以不间断的为她们提供这种蛊,这样,她们就都能看到了。 闵幼株的脸上不自觉的便绽开了一个笑容,却不料中途,她心口一阵急跳,竟痛苦的弓下了身。“怎么回事?”越接近国师府,她的心底越是不安,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告诫她。闵幼株咬了咬唇,突然掀开车帘道:“师傅,麻烦你快点,再快点好吗?”车夫扬了扬马鞭,马车猛然间加速了起来。 过了不久,马车终于抵达目的地。闵幼株扔下车钱后,头也不回的跑了上去。一路上周围都很安静,安静的有些可怕和不同寻常。待闵幼株上了最后一节阶梯时,正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几个内卫。 果然是出事了!会是谁?闵幼株顾不得细想,赶忙踏上了岸边的扁舟,往湖中心驶去。待上了岸,空气中隐隐有一股腥臭的气息,而原本守在各处的内卫则纷纷倒在地上。 闵幼株赶忙用衣袖捂住鼻子,小心的往前移动着。一路上,她按住腰间的荷包,找过了主殿,又去往偏殿。但哪里都没有醒着的人。最后,闵幼株来到了青竹休息的那处偏殿。 即便闵幼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打开门,看到屋里的景象时,仍旧胸口一闷,险些站立不稳。 她看到了什么? 三个穿着怪异的人,极度惧怕和恐慌的绿枝她们,还有倒在血泊中的延陵子华...... 血,都是血,闵府中那一个个死去的人身下也都是血。闵幼株颤抖着手,扶住了额头,但她的眼睛却变得通红。为什么?为什么一次次的要夺走她身边重要的人,为什么!!!因为自己手染鲜血吗?那这些人,这些杀人者又何尝不是?若老天果真要报应,就报应在她身上好了。为什么要牵连她身边的人? 流月看到闵幼株进来,拍了拍跪坐在地的云丹公主道:“哟,这不是你的情敌吗?既然已经杀了一个,便也不要放过第二个。”云丹公主流着泪抬起头,正看到闵幼株抿紧的唇。 “是你......刺了他?” 云丹公主看了眼手上的匕首,木然道:“是。” 闵幼株缓缓走了起来,她看了眼在边上露出幸灾乐祸表情的夕夫人,看了眼装着流月灵魂的一玦,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云丹公主身上。 “他欠你一条命,你杀他一次,从此以后你们两不相干。既然是与他不想干的人,我便不会在手下留情了。”闵幼株此时的目光非常可怕,那阴暗到仿佛融不进任何光亮的眸子让人看一眼就能背脊生寒。 云丹公主下意识的看向了夕夫人。夕夫人勾起唇角冷笑道:“大言不惭的贱人,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手下不留情。”说罢,五彩衣袖一挥,一股腥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捂住口鼻!”闵幼株提醒完绿枝她们后,整个人散发出凌厉的气势。她取出袖中的匕首,划破右手腕,血,带着点点金光,倾泻而下。同一时间,国师府的各个角落里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虫,是这个世界上数量最多的群体。你永远想象不到,在你不知道的周围,究竟聚集了多少虫。闵幼株额头上的金色纹路随着血水的延伸,而缓缓绽开。 她张开嘴,一阵尖利的虫鸣声自她口中响起。随后她的眼眶扩张,瞳孔竟分裂成了三个瞳眼。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直到此时,彩衣美妇方发觉自己遇到了硬茬。这样的能力,似乎是...... 彩衣美妇犹豫了一下,刚要带着云丹和流月后退,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只见原本空旷的屋子里突然聚集起了密密麻麻的虫。各种颜色,各种形状,混杂在一起,仿佛一条色彩斑斓的巨蛇。 即便云丹公主和流月见多识广,也觉得眼前的一幕让人头皮发麻。那些虫滑过闵幼株的血液后,身躯开始蜕变,能力开始苏醒。它们与闵幼株站在一处,用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那三个冒犯了它们王的敌人。 三个瞳眼的瞳孔在眼眶中缓缓转动,闵幼株沉声道:“我发过誓,不会让身边的人再遭受到伤害,为此即便成为妖魔,也在所不惜!你们,伤了我爱的人,难道以为可以一走了之!!!”话音刚落,闵幼株猛然伸出手指指向了夕夫人、流月和云丹公主。 成千上万的蛊受到指令后,密密麻麻的袭向了站在屋门口的三人。转眼间,那三人便被蛊群吞没其中。 流月和云丹公主在失去了光明的那一刻,怕的要死,拼命的挥打着身上的蛊。夕夫人则放出了自己最厉害的毒企图毒死它们。但可惜,蛊天生是不怕毒的。流月和云丹公主见夕夫人都奈何不了这些东西,绝望的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们将要死在蛊虫啃咬之下时,血泊中的延陵子华动了,他伸出手抓住了闵幼株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