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此去经年 风华一任霜尘洗 不与群芳同列 醉听杀伐起 万水千山 取君天下为聘礼 今夕何夕兮 让我遇见你 天地,一片寂凉的白。 雪地之中,一辆纹饰简单的马车疾驰而来。有心之人或许会注意到,车身上静静伏着一只白虎,那彩绘随着颠簸而生动起来。马车停在浣纱巷口,帘幕轻启,车中下来一名由几个丫鬟扶着的老妇人,而随车而来的老将军也下了马,一起走进了巷子深处的人家。 木扉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眸子清澈的女孩儿将一行人领进屋,朝里屋轻声道:“爹,陆将军和陆夫人来了。” 陆忠飞黄腾达前,就住在隔壁。一将功成,而当初最好的朋友却依然在这低矮的茅屋中,带着领养的女儿生活。老将军望着榻上已奄奄一息的刘秀才,一声长叹。 老秀才抬起头,眼中似有泪光乍现,吃力地握着陆忠的手:“你富贵了,我不曾要过你一文接济……只如今,还有一事相求……” 陆忠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打断他道:“贫贱之交,谈什么富贵与否,凡是办得到的,我们又岂会推脱?” “小女璇玑,是鲁国平民之女,君王相争,百姓无辜……我已为她置下嫁妆,请……请将军收留小女,为奴亦可……请将军、夫人……救小女一命吧……” 老秀才挣扎起身,与女孩儿一起,向陆忠与陆氏行了大礼。 陆忠尚未答话,陆夫人已扶起两人,“我与将军膝下只有一子,从今以后,璇玑便是我们的女儿!” 陆忠惊讶地看了夫人一眼,便郑重道:“从今以后,老夫会好好待璇玑。你,放心吧……” 老秀才嘴角恍惚浮起一丝笑意:“璇玑,你有爹娘了……”喉间咯噔一响,放心的笑便这么定在了脸上。 “爹!”被唤作璇玑的女孩儿惊叫一声扑过来,又呆呆地站在了床前。几个丫鬟上前拽开了她,她不哭,不闹,只那么呆呆地站着。陆夫人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哀痛,抚着她的头发,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七岁的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挤满了屋子,将老秀才装殓了。 “夫人说,居丧四十九天后便接小姐进京,进府之后小姐得喊爹娘了,勿让下人欺侮。” “璇玑,我们早就想认你做义女,只怕老秀才不肯哪。你爹从来犟得很。璇玑,你做我女儿,好么?” 四岁,国破家亡,三年来与父亲相依为命,野菜稀粥,却出落得明艳大气,气度仪态皆不输名门闺秀。她是浣沙巷尽的西施。此刻着一身丧服,乌发披散,抬起惨白如纸的脸,浓黑的长睫滚落几滴泪,哑声回答:“好。” “瑜儿,这几天你来照料小姐。”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说这话的人只有八岁,可竟叫人莫名地相信她的话。夫人轻叹两口气,吩咐下人把银两散给周遭邻居,让他们帮忙照料这位孤女。 众人散去,屋里骤然空荡荡的。璇玑眸色渐浓,心里堵得发慌。仰头望望灵前燃着的烛火,喃喃说着:“义父,您尚有人装殓入葬,可我的亲人,为何只能葬身火海?璇玑明白,冤有头债有主,虽违了您收养我的本意,这仇,还是得报。” 窗外,不知何时已放了一枝白梅。她伸手取过,忙掩了门扉,到自己房中。自白梅枝头,指尖向下轻抚,终于感觉到一丝异样。细看时,将一卷丝褪了下来。 “一入陆家,联络难既。璎珞玲珑已充为官奴,他日选婢小姐留意,鲁人有娀,求兴社稷。”墨画一般的秀眉紧锁,她的眼中露出了与年龄极端不符的恨意。若是让去年已驾崩的先帝见了,一定会不寒而栗。因为这样深这样浓的黑色,多么像那个在烈火中疯狂叫喊的男子的不屈眼神,又多么像那个被踏在自己马下的女人濒死时那收缩又放大的瞳孔里倔强的忍耐。 青白的唇色已经恢复成红色,她狠咬了一下指尖,就着血水写字。薄薄的丝绢上留下一个血色的大字。等。 即使,明天就要死去,也只能等。 即使,血海深仇将我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也只能等。等一个机会,等我的羽翼丰满,等烽火连天,醉听杀伐起。 夜色渐浓,她换下孝衣披了寻常衣服出去。 溪水已结薄冰,银白色的溪岸,立着一个白色斗篷的男子。她试探着道:“梅叔?”男子抬头,慌忙跪下。她苦笑:“在外面呢。“男子也笑了,接过梅花,说:”……小姐,明日梅六便去有娀了。玲珑璎珞,就求小姐收留了。她们会帮着联络的。“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梅叔,你是在我家附近也安排了人吧?“ 梅六愣了一下:“小姐的安全……” 她有些难受。那么快,他们都知道了自己要去陆府,那么自己的一举一动,是不是都在监视中呢?自己太小了吧。眼泪都有些要落下来了。 “梅六,你走吧,我自己会小心点的。” “那么,求小姐保重身体。” 看着那个被自己唤为叔的男人迅速消失在夜色里,璇玑的眼睛微微眯起。月光在雪地上反射出柔和的光,她有些冷了,转身进屋。将手指放在鼻子下嗅嗅,一股淡淡的花香。真是越来越喜欢这种花了。在故乡最珍稀的品种,在这江南地带却随处可见,叫当初鲁国皇室尊贵的封姓更像个笑话。 梅花呐……璇玑闭上眼。 耳边响起一个少年清软的声音。 “丫头,这些花我全要了。” “丫头,你只卖梅花吗?能不能给我找些荷花啊?”“我自然不会只卖梅花,可荷花怎能摘了卖?它离了水,就不能活了啊。” “这话可不对了,你卖的哪种花,又能离了枝头还活着?”“公子若要看莲,我倒知道一个地方。” …… “丫头,你怎么总是下着雨还卖花呢?待有了阳光再出来,就不会那么冷了。不行不行,这些花我全买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丫头,冻着没?” “公子……您为什么要待璇玑这么好?”她瞪着一双清澈异常的眼睛,被细雨润湿了的头发在风中轻曳。 “璇玑?这是你的名字吗?小璇玑可是我早就预定下的。待你十五岁及笄,我来娶你。” “顾公子,何故戏弄璇玑?” 少年一愣,也收了嬉笑的表情,说道:“我可是认真的。” “公子,璇玑很穷的,公子的爹娘,一定不让公子娶璇玑。而且璇玑,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呢。” …… “璇玑,明日我要回京了,”少年按住她的手,“你可要记住我的名字。” “琬琰。” 俊美的少年,微笑着说出那个名字。但是在她耳中,却不啻惊雷。 熟悉的字眼逼得她战栗起来,早该知道了,不是吗!那样俊美的脸,修长的手指,上扬的眼角,还有腰间所配那块龙眼山中最好的龙种玉……怎么无法遏制住翻腾的恼意,只觉得又被一团血色包裹,她晕了过去。 她记得那一日倒下去,是琬琰扶的。她再醒来时,身边只剩了老秀才。袖间,却有淡淡的龙涎香味。 那个话痨的少年已经消失了,她竟有些失落。这一去,便再不回来了吧。而再次相见,恐怕已……清澈的瞳孔流露出痛苦的情绪,但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