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三刻。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怪不得他声音沙哑,原来是睡梦中被她吵醒了。
“许砚,”段怀东第一次连名带姓喊她,“你觉得一个男人愿意帮一个女人是为了什么?”
“可能为了……友情,亲情,或者,爱情吧。”许砚绞尽脑汁,却明显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次段怀东没有嘲笑她的逃避,直接追问道:“那你觉得,我们是哪一种?”
“我们……”
许砚犹豫。
他们就没见过几次面,友情自然是谈不上,亲情也不可能。至于爱情,那更是让人笑掉大牙,他段怀东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怎么可能对许砚情有独钟。
再说了,许砚也早就不相信爱情和男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们都不是。”她轻声说。
“对,”段怀东也说,“我们都不是。”
但他接着又问:“既然都不是,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帮你?”
句句引诱,答案呼之欲出。
许砚咬紧下唇,一声不吭。
其实就算她愿意回答,又能说什么呢?
难道让她直接说,我知道你对我的龌龊心思,你帮我就是为了把我弄到手?!
许砚活了27年,所受的道德教育根本不允许她说出这样的话!甚至只是想想,都令她觉得颜面无光、斯文扫地。
她是有不光彩的过往,但那并不代表她破罐子破摔。
说她古板也好,骂她教条也罢,她宁愿一辈子穷着苦着,也不愿意靠攀附男人攫取利益,哪怕这种交换轻易到唾手可得。
心口隐有怒火在烧,许砚顾不得其他,只觉得自己残存的那点脆弱的自尊心被践踏得粉碎。
她口不择言道:“段总,我27了,坐过牢离过婚。现在,没有青春,没有事业,更没有钱。承蒙您青眼有加,肯帮我一把,我感激不尽。可我现在除了一条贱命,身无长物!”
“所以呢?”
段怀东沉默片刻,幽幽问道。
所以?
许砚被他噎住,缓了好一会儿。
“如果您要这条命,等我爸出院,您随时拿去。”
说到最后,许砚双唇止不住地颤抖。她从没说过用性命赌咒的话,只觉得浑身的气血全涌上头,大脑紧绷得要爆炸。
段怀东那边陷入沉寂,没有说话声,甚至没有呼吸声。
许久之后,久到许砚脸上激动的血色渐渐消退,并且开始为自己说的那番话而后悔时,段怀东才缓缓开口。
“我不要你的命,”他说,“你就当我闲着无聊,日行一善吧。”
许砚想过许多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段怀东的这一种。
他居然,什么都没有要。
在莫名其妙闯入她的生活这么久之后,他却说只是无聊和行善。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是老天终于开了眼愿意对她施以怜悯了么?还是有更多她看不明白、也想不清楚的可能性?!
段怀东不等她说话,便切断了电话。
可许砚闹哄哄了一整夜的脑袋,却并没有因此而安静下来。
她觉得好累好累,身体累,心更累。
后背重重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无力地顺着墙面往下滑,最后,终于落坐在台阶上。
稀薄苍白的月光透过对面透风的百叶窗漏进来,照亮楼梯拐角处的一小片。
许砚突然想起在监狱里的日子。
每天早上6点起床,整理内务,洗漱做操,然后吃饭、做工,直到午饭时间。
午休后,有时会有人来上课,有时有机会去晒晒太阳,然后继续做工到晚饭。
每一天都像是复制粘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看着太阳一次次升起,月亮一次次落下,她的心情也从刚开始的杂乱无章,渐渐变得心如止水,最后终成一片死灰。
那时,她虽然身体疲累,却常常失眠。
整夜整夜看着铁窗外的月光,幻想着如果她当初没有答应徐源的恳求,是不是父亲就不会中风,人生就将是另一番景象。
只可惜,从没有如果。
既然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许砚咬牙承受了不该承受之重,从此给自己负上解不开的枷锁。
徐源提出离婚,是她意料之中。说她不能生育,徐母以死相逼,也不过是借口而已。
许砚在狱中便想明白,她不过是徐源成功路上的一块踏板。等到徐源旧戏做够,新戏开幕,就再也不会有她的角色。
如今她孑然一身,所求的不过是父母康健,生活平顺,别再起什么风浪。
既然如此,那段怀东说他是日行一善,许砚便咬着牙、闭着眼信了他的鬼话。
倘若以后某一天,他再有所求,那她就真的贱命一条,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