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霁有随时随地闭眼就睡的习惯。这种习惯让他保持最充足的体力,睡梦深沉,不会被梦魇所扰。但是这一次,两日未曾闭眼的原霁趴着睡觉中,混乱地梦到一些什么。
他自己浑浑噩噩,没有意识到是梦。梦里突然看到原让的身影,原霁心里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后,他迅速从梦中抽离出来,睁开了眼。
趴在柜台上的丁野被猛然坐直身子的原霁吓得不敢喘气,而原霁怔坐一会儿,脑中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了一个荒诞的、也许能找到原让踪迹的主意
他的梦。
他那虚无缥缈、很长时间不做的、有着严密时间线与故事逻辑、一直在向后发展的梦。
原霁并不相信这个梦的真实,他对此梦也从未上心。然而原让失去踪迹,风雪迷离,寻人救人的困难,让原霁迟疑着,想向玄学寻求帮助。
左右不过一个梦。
无用也无伤大雅。
如果真的有用他就能找到二哥了。
他需要做梦的契机!
楼上关幼萱独自入睡,她亦睡得很不安稳。骤然间,门被推开,巨大的声音吵醒了关幼萱,让小女郎心跳咚咚。掩着心跳,关幼萱紧张地看去,见推开床帐坐下来的人,是原霁。
关幼萱糊涂又可爱地依偎向他,声音含糊如撒娇:“夫君,你回来睡啦”
原霁拽住她肩膀:“骂我。”
关幼萱:“啊?”
原霁:“别耽误工夫,真心实意地来骂我。我需要你骂我。”
关幼萱的瞌睡被他惊跑,被他抓着肩膀,她迷蒙地看他,原霁下巴上的青茬又长了出来。他些许憔悴,眼底更多的是烦闷。他如一个野人般半夜闯进她的屋子张口就让她骂他。
多亏关幼萱是听话的性情,她绞尽脑汁:“唔,你脾气比较急,容易生气。你不服输,是倔驴。你耐心不好”
原霁不耐烦:“这不是骂我。你连骂人都不会?你以前骂我的那些呢?就那些不好听的词!”
关幼萱:“我不骂人的!”
原霁:“你骂过的!你翻脸不认么?”
他觉得他做梦的契机是关幼萱的“狼崽子”三个字,但是他怕自己干扰她,怕她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地说出来,他就无法做梦他要完全还原自己做梦的契机,便连提醒都不能告诉关幼萱。
他绞尽脑汁地将关幼萱往正确的方向引,但他说话那么急,抓着她的肩膀恨不得摇醒她。他凶悍的眼神在半夜里恶狼一般盯着人,关幼萱心中涌上的委屈,何其巨大?
关幼萱心中难受至极。
她被他催问地烦,被逼得急,不觉脱口而出:“骂就骂!臭恶狼,讨厌的狼崽子!”
她骂出来了!
原霁眉头舒展,心情又有些复杂原来“狼崽子”,真是她用来骂他的话啊。
而关幼萱见他那副舒展眉头的模样,心中冒上的委屈更多。关幼萱眼中水雾鳎睡前的沮丧一同涌上,让她哽咽:“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你讨厌我讨厌得让我骂你。”
原霁一愣,说:“谁说的?”
关幼萱找不出借口,因在此次之前,原霁并未作出让她委屈的事。可是小女郎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可怜,她恼道:“我梦到过的!”
原霁愣愣看她雾鞯难劬
他匪夷所思,忽然之间全身发麻,洞察到了一个也许被他遗忘很久的东西
“关幼萱说她以前梦到过我。她不认识我,却拿着我的画像找来凉州。她说我是她的未婚夫君。”
“我此前从未认真思考她的话。我觉得她是在给自己的爱慕找借口但如是关幼萱做的是和我一样的梦”
原霁恍惚地问:“你也梦到我娶你?”
关幼萱赌气嚷道:“才不是!你才不会娶我呢!我梦到你特别讨厌我,烦我,你讨厌我讨厌得不想娶我,晒着我,晾着我!”
原霁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梦到”
他梦到他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他费尽心思想娶她,他整日傻子一般追在她后头跑,是她不要他太多的念头涌上心房,现实和梦境的双双疑惑,让原霁不知从何说起。
他只好道:“我没有讨厌你。你一定是梦错了。”
关幼萱:“没有,我梦得特别真啊。”
她小小地、惊讶地、睁大眼睛地,“啊”一声。因为她凶巴巴的、半夜扰她清梦的夫君俯身来,在她唇上亲一下。他亲得这么轻,又这么有意思他牙齿咬住唇,向外勾一下,“啵”一声再弹回去。
关幼萱瞬间脸红,捂住自己嘴巴。
她呆呆地仰头看他,原霁俯着脸:“我不讨厌你。”
“他不喜欢你,他讨厌娶你为妻。”
“他喜欢极了你,他在心里娶了你一百遍一千遍。”
两者之间,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关幼萱被他明澈诚挚的眼睛望着,她不知所措,茫然万分,半晌才红着腮垂下了脸,只心中的怨愤,好像被他吹走了一半。留下的另一半,是因为原霁没空多说,他睡在了关幼萱身边,却不是为了与她谈心。
他倒头就睡,为了做梦。
原霁如愿以偿梦到了后续。
梦中时间线到了十月。
曾经小七郎写信给关幼萱,说十月便下江南去找她,与她说清楚两人的事。这个约定,在梦中没有成行。因为十月份,原二明媒正娶的妻子,在毫无缘由的情况下,与陌生男人私奔了。
此前毫无征兆。
原让惊怒万分,羞耻万分!
原家与关家因此事生出龃龉,原霁怒火冲天,他不可能下江南去找任何关家女郎,他只想在凉州抓住那个与人私奔、给自己二哥蒙羞的女人,质问她怎么敢这样对二哥!
最先找到关妙仪的,不是原霁,而是原让。
原让中了漠狄人的陷阱,漠狄人抓住关妙仪威胁他,关妙仪的姘头薛师望找到原让,让原让救人。
漠狄人用关妙仪当人质,要凉州败在原让手中。原霁身在武威郡守城,风雪大恶,他分身乏术,即便有封嘉雪前来缓解他的压力,但元帅的失踪,让凉州人心惶惶。
原让面临老漠狄王的威胁,面对着楚楚可怜的、被漠狄人抢走的妻子。妻子流着眼泪,然而原让已经不清楚,她哭的时候,看着的男人,到底是他,还是薛师望。他与她同床共枕这般久,他可否一直是她厌恶的人?
“原二,这可是原二夫人,是你此生最重要的女人!你只要将玉廷关下的兵撤走,我就将你夫人还给你!薛师望这个人,我们会帮你杀掉!”
原让与束远并肩而立,他们被困在敌人的包围圈中。身后凉州兵千万,但是此时的原让,孤立无援,只能遥遥看着闭目落泪的关妙仪。妻子和凉州的选择题,让他脸色苍白。
原让面无表情地弯弓搭箭,手中箭只飞出,所有人未曾反应过来,原让的箭,直入关妙仪心口。
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他的选择是凉州。
原让的选择,让他自己脸色灰败,跟在原让身后的薛师望等人,呆呆地看着关妙仪的身子倒地。大片血泊漫开,她是至美的女人,死都死得那般艳丽。风声怒吼,束远拔刀,与原让一左一右地袭杀向发愣的漠狄人。
薛师望眼眸赤红,领着自己的马贼:“杀”
双方混战,一个女人的生死,在此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原让一心杀漠狄王,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左右。他的七弟和封嘉雪在武威郡对抗木措时,他深陷关外,唯一的目的,便是杀了漠狄王。
漠狄王终是死在了原让手中。
原让提着老人的头颅,虚弱疲惫地立在血泊中。风雪停了,凉州的援军找到了他们的元帅。老漠狄王的死,让凉州军振奋。然而狂欢声中,薛师望手中的箭,对准了原让的后背。
原霁与封嘉雪双双赶至,原霁第一次打守城战,竟然让木措退兵。虽有封嘉雪指挥之功,但原霁满心觉得自己从此后有了威名,便有当将军的才能。
“二哥”他跳下马,飞奔向立在血海中、手提敌人头颅、面色苍白颓然的青年。
封嘉雪眯了眸。
下一刻,一支箭从后“刺”一声,插入了原让的后背。原让缓缓回头,与薛师望冰凉的眼、手中的弓对视。
“二哥!”原霁喊声转而凄厉。
“砰”一声,原让倒地,倦怠万分地闭上了眼。
他从未想做将军,做元帅。凉州和七弟需要他,他不得不站出来。妻子也死了,漠狄王也死了,而原霁能够出头了。原让无情无爱,断情断爱,他此一生如同笑话,而他最想要的、想要的
一切都结束了。
原霁大汗淋漓,从梦中惊坐起。
天还蒙蒙未亮,喘气未定,原霁推起自己身旁蜷缩而睡的关幼萱:“萱萱,起来。我知道二哥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