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意并不确定自己被绑架的原因,但大抵可以猜到这些人一定在等王朗之来。 贼人无疑早已在周围布下了重重陷阱,等待王朗之自己踏入陷阱。 大哥会中了贼人的圈套吗?是她拖累了大哥吗? 瑰意想到这里,心中一痛。记得她小时候偶然从别人口中听到说,她和哥哥敬城是母亲的累赘,如果没有他们,以母亲的容貌和家室,断不至于困死在王家守活寡。因此她总是将功课做得妥妥帖帖,人人都夸她乖巧懂事,只有她自己明白她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这个“累赘”不要再让母亲操心。 她从来都是不愿麻烦别人的性子。 几双粗糙的大手,肆意抚过瑰意的皮肤,瑰意不禁浑身战栗,一方面希望王朗之立刻就出现救自己,一方面又不希望他真的身陷险境。 “别碰我!!” 那些亡命之徒听到她故意放大了音量,和男人的声音相比依旧软绵绵的声音后,哈哈大笑。 “好好好,小娘别怕,大爷不碰你,舔你,舔你总可以吧?”其中一人伸出舌头,就要舔上瑰意的脸。 “呵……”瑰意避无可避,眼中闪着泪光,讽刺地一笑。她的家人因她背叛在先,不日便会被逐出王家;她失去了名节,不尊闺阁操守,早已声名尽毁;她更对不起她的夫家,律家一门生死未卜,她却什么也没有做。 作为一个闺阁少女,她所能依仗的东西,她全没能守好。 这时瑰意眼前一闪,一道红影攸然出现。下一刻,她就看到那个刚才趴在她身上一脸淫/笑的男人飞了出去。只听男人惨叫了一声后,她再一看,地上就多了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瑰意抬眸,只见红衣黎赪已将刀收回了刀鞘,他抱着刀森然道: “完成任务,不要节外生枝,否则,你们的人头皆如此断掌!” 见来者是黎赪,她心情复杂。这群草莽看起来和黎赪并不是一拨人,瑰意猜测真正的幕后主使担心泄露身份,才故意招揽了一批不解真相的亡命之徒在明面上做事,无论事情成败,最后都可以将罪责推到这群匪徒身上。 “黎赪!”瑰意叫住黎赪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知道你本性不坏,而且以前你和大哥明明是这么好的朋友……黎赪,能不能放了他?” 黎赪没有回头,但瑰意听到他冷冷一笑说:“你在求我?” “瑰意求你……”如果能让大哥多一线生机,求他又算得了什么? “没想到平日里端庄矜持的大小姐的尊严如此廉价。真可惜,你求我也没用。他已经来了。”黎赪冷冷道。 瑰意勉力站起来要追去,匪徒将她按在了地上重新用麻绳捆好,将麻绳的另一头甩上房梁,将瑰意整个人吊在了面容狰狞的山神像前。 那刚刚断了一手的人疼得在地上打滚,不住地呻/吟。其余人打不过黎赪,又不敢真的对瑰意做什么,只好用污言碎语诋毁她来泄愤。 腥臭的口水喷到瑰意的脸上,她毫无反抗之力,只得闭着眼睛忍受这羞辱,在此之前,她竟都不知这么多恶毒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女人身上。 破庙外,湖光山色,状似祥和,天色渐晚,湖面仍是波光粼粼,宛若天上掉下的明镜。在水光的反射下,那一片天又明了几分。 也不知这样吊了多久,瑰意浑浑噩噩地垂着头,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呼唤,这才恢复清明。 “大哥!”瑰意的眼睛骤然一亮。 庙外,堰塞湖一片寂然。一群亡命匪徒对一个人刀剑相向,却被那人逼得步步后退。那人一身黑衣,身上散发着血腥气,鼻梁上硬生生裂了一道疤,乖戾的煞气几乎从这道疤里溢出来。四周埋伏的人大多都现了身,却因为忌惮什么迟迟没有攻上去,晚风卷着血气,他仿若天生的王者,孤身驾临,眼中却有千军万马。 隔着人群瑰意看不见王朗之的样子,但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她知道是他来了。 王朗之真的一个人来了。 他声音嘹亮,直传到了废弃的山神庙里瑰意的耳中。 “把我的人还给我!我必须要看到她完好无损!否则,这方玉玺就将沉入湖底,谁也别想得到。” 大嵩开国时,太宗定下三块传国玉玺,分别是“大嵩受命之宝”、“皇帝承天之宝”、“皇帝神宝”。明康元年,东京城破之际,有忠勇者抢回了“皇帝神宝”,此后几经周折才传到了如今的皇帝手中。而“皇帝承天之宝”被金人掠去,“大嵩受命之宝”不知所踪,传说被孝宗身边的人拼死护住了,一直都被孝宗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躲过了金人的搜查。 如今,王朗之身为孝宗唯一一个逃回来的儿子,他身怀“大嵩受命之宝”,确实也不像是假的。 岐渊子之所以能够如愿在皇城替上奏揭露王朗之的身份,一则是欲扬先抑之计迫使皇帝后不得不给出答复以平息民间的猜疑,二则那份奏疏上留有“大嵩受命之宝”的印记,皇帝识得此印乃是东京城中大嵩皇宫所有。 如果王朗之失去了这块玉玺,无疑会给期待他不是皇子的人一个推翻他的身份的机会。陆帅已死,当年直接参与那一战的人早已四散人间;能够证明他的身份的王奎,避世多年,人微言轻;岐渊子虽曾官至阁老,素有威望,但他毕竟不是亲历者,他的证明也无法成为有力证据。 撇开玉玺对于王朗之身份的重要影响外,它也是大嵩皇帝苦苦寻找了多年的信物。三块玉玺代表着大嵩的正统,皇帝仅得一块,另两块皆流落外域,无外乎是打他的脸。在他当政的早年,民间还时有“白版皇帝”的戏谑称号。 所以当王朗之说出“这方玉玺就将沉入湖底”的话时,那些死士第一反应是认为王朗之绝不敢这样做。 可黎赪相信他一定敢,而且如果不把瑰意平安送到他眼前,他或许真的会这样做。 “把人带来。”黎赪说道。 方才的草莽匪徒牵着五花大绑的瑰意带到了王朗之眼前。 “瑰意!”王朗之不禁上前一步,却看到了压她过来的人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只得退回原地。 “大哥,我没事!”瑰意见他孤身一人前来,身上又散发着血腥味,黑衣不显血迹,更让她担心究竟伤势怎样。 王朗之的目光再瑰意身上驻留许久后,转而朝向黎赪说:“你放她到我这儿来。我背后是湖,周围都是你们的人,横竖我和玉玺都逃不掉。” 黎赪与为首的两个死士交换了眼神,同意给瑰意松绑。 瑰意立刻向王朗之跑去,王朗之迎了上去,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眼眶亦是微红,紧紧抱着她,不愿松开。 瑰意想要看看王朗之受伤的情况如何,头却被王朗之按回了胸膛上。 “瑰意,一会儿你一定要听我的。”王朗之的声音在她的上方轻轻响起。 “我听大哥的。”紧急关头瑰意除了相信他之外也别无他法。她感到放在王朗之后背上的手感一片湿黏,伸手一看,果然发现手掌上全是殷红鲜血。她急红了眼,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大哥,你别吓我……现在这阵势,硬闯是闯不出去了。无论生死,瑰意都会陪着大哥。” 黎赪微微侧目,发丝遮挡住他的眼睛,看不出眼中是什么神色。 她话音刚落,王朗之竟觉得闯荒山以后浑身上下那好几道伤口突然一点也不疼了,反而有些麻麻的,带着丝丝清凉。他再一次用力将瑰意拥入怀中,沙哑着嗓子问:“瑰意不怪我隐瞒了你那么多年?” 连日来瑰意不与外界接触,是以不知王朗之就是孝宗遗孤的惊天消息。但她聪明细腻,多半猜到了王朗之不是她的亲哥哥,可即便如此,她又岂能怪他?且不说之前王朗之待她更胜亲妹,如今王朗之为她孤身犯险,她都无以回报。 “我不怪你。无论你是谁,我都会像以前那样将你当做亲大哥。”瑰意将头抵在他的肩上,回抱了他。 “笨蛋,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明白,”王朗之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嘀咕,“都想跟我死生契阔了还把我当哥哥……” “大哥,你说什么?” 王朗之将她推开:“我说,我教你的轻功还记得吗?一会儿你向西跑,一直跑,不要停。” “那你呢?”他要一个人面对这些等不及要他项上人头的凶徒死士吗? 随即,王朗之对一众道:“放她平安离开这里。你们的目标不过是这块玉玺,还有卓某贱命一条,我既然敢来,就不怕死。你们满足我这最后一个愿望,犯不着激怒我争个鱼死网破,那样谁也讨不到好处。” “大哥……”瑰意抓住他的衣袖,将嘴唇咬出了血。 对这些死士来说,瑰意虽然无足轻重,但却是亲眼目睹了现在发生的一切,在计划中她注定是要死的。是以现在他们明面上是答应了王朗之的要求,放走了瑰意,暗地里瑰意在路上还是难逃一死。 黎赪道:“那便依了你的意愿。” 王朗之轻轻抹去瑰意嘴唇上的血,柔声道:“听话。” 在生死关头,七年兄妹的默契促使瑰意纵然千般不舍,还是决定听王朗之的话离开。她心中清楚王朗之留下凶多吉少,她又无法力挽狂澜,这种情况下如果她硬要留下,也不过是给这些歹人多送一个人头罢。 瑰意最后看了王朗之一眼,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施展轻功向西跑去。 待到瑰意走远,片刻后,王朗之突然高举起玉玺,脸上露出一抹张狂的笑。 “不好!”黎赪身随声动,一个箭步冲向岸边。 王朗之将玉玺向后一抛,丢进了湖中!紧接着,人也向后一倒,跳入湖中。 黎赪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向玉玺掉落的位置游去。 众死士皆被王朗之此举一惊,看到黎赪跳湖,也接连有人跳入水中企图寻找玉玺,而那些亡命之徒知道抢到玉玺就是头功一件,也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跳湖。 这荒山之中的堰塞湖又深又广,要找到一块小小的玉玺,又谈何容易? 正当时,空中忽然下起了火蒺藜雨,每一个火蒺藜落地,就是“砰”的一声炸裂,方圆三尺无人能够避开。 这一场死亡之雨让没有跳入水中的死士们死伤遍地。虽然整座山都是他们的人,王朗之也确实遵守约定一个人前来赴会,但是,没有人先一步想到王朗之会在远处埋伏了强大的火器,而这火器的射程又如此远。 突如其来的火蒺藜雨停下后,还活着的死士睁开眼后,从弥漫的烟尘中看到了远处山头上的一队人马。 荒山中传来了诡谲的箜篌之声,其声时如凤鸣,时如鬼泣,时如仙人高歌,时如星辰坠地。 困兽之斗中,谁是困兽,谁是猎人,不到最后一刻,从来都没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