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槐月抿嘴笑了笑,“小哥哥是笨手笨脚的,只是会做而已,非要给我雕个木头人。”
“你喜欢小哥哥吗?”荀若素忽然问。
陈槐月抱着木头小人的手霍然一紧,小人全身的关节都震颤起来,荀若素又“哦”了一声,“它说你喜欢。”
原来“情”字,落在了这里。
怪不得元戒不能超度她,种下心魔的人,如何解开心魔?
“你想见他吗?”荀若素又问。
陈槐月缓慢且轻微地摇了摇头,“他是出家人,我已为人妇,见不得。”她小心翼翼地拍拍胸口,“放在这儿就好了。”
“只放在这儿是不够的。”荀若素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若是足够,“情”这一字就不会成为她的束缚。
陈槐月一出生就被卖给别人做了老婆,四五十年前的穷乡僻壤,护不住一个小女孩的童年,法律意识都不健全,说是结婚,就是贩卖了一件货物,没有平等的你情我愿,甚至不存在一张结婚证,熨帖地写上两个人的姓名。
她这十七年是被囚禁起来的,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不知道十几年间这大好河山有怎样的变化,陪伴她的只有苦难,直到遇见她的亲生哥哥,将她带上凌霄寺。
凌霄寺的出家人不问红尘,却有一颗温柔细腻的心,对众生皆悲悯。
陈槐月见到了自己的佛。
元戒就住在她对面的寮房中,对她的关照恐怕还多过曾经的方丈,陈槐月从没见过他这样包容的人,难免生出情愫。
男人的生魂在床底下还不安分,他意识不到陈槐月也是个人,他花钱买来的所有物已经烙上了他的痕迹,心里有别人就是背叛,是玷污,于是惨叫中掺杂了不少污言秽语。
“……”荀若素实在觉得烦,这男人像旧时代的余孽,除了阴魂不散就是在暗处叫嚣。
她的手指一动,丝线收得更紧,又对木头小人道,“去把他的嘴缝上。”
木头小人有荀若素这个撑腰的,先左右开弓,又打了十几个巴掌。
它虽然没有恶鬼的暴虐,但手上的力道也不轻,床底下的男人哼哼唧唧,果然不再说话了。
荀若素的耳朵里终于清静下来,外头“伐木”的动静就自然而然传入耳中,隔着一扇门,也看不到薛彤,她跟婴灵纠缠许久,不知胜负如何——
要成为恶鬼条件苛刻,要成为天生地养的恶鬼更难,荀若素未曾见过,她家那些典籍中更无记载。
虽说与薛彤只是“一回生,二回熟”,连朋友都算不上,但荀若素护短,自家猫出去干架打输了,她都要抄起喇叭跟着去帮腔,更不愿薛彤吃亏。
正在想着,门忽然被敲动,刚开始手上留有余地,两下就不耐烦了,“砰”的一声,门板擦出屑子,敞开的同时,掀起一阵连风带雪的尘埃。
薛彤果然扎着高马尾,身上的裙子被抓坏了好些个地方,活像个千里迢迢讨饭来的花子,她手上拎着一堆散乱的零件,仔细辨认才发现是皮肤枯槁的婴灵躯体。
那婴灵颇不服气,要不是母体中没有孕育好,眼睛还黏连着,估计能瞪出来。
薛彤将这堆乱七八糟的手脚头颅往地上一扔,它就开始自行组合,刚开始有点人形,还想去咬薛彤,回身时却发现周遭有个金色的鸟笼子,半米高,凝符咒而成,头上盖着的黄纸是笼顶,荀家的血迹未干。
若不是被薛彤摁着狂揍两小时,它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小小符纸都挣脱不了。
院子的主角已经凑满,大的小的全无遗漏,荀若素将目光落在薛彤身上稍稍打量……除了一张脸紧绷着,眉宇中常带的笑意半分不剩,满屋子的人都得反思是否欠她三分债,其它并无不妥。
也对,自己这个半身受她影响颇多,现在还全须全影地站着,薛彤不大可能受了伤。
木头小人揍完了它有血缘关系的爸爸,却没有立刻回到陈槐月的身边,它踱着小短腿站在牢笼前,隔着笼子看向里头枯槁的婴灵。
那婴灵也有脾气,“哼”了一声把脸撇开。
它像是跟木头小人有仇,但此仇并不刻骨,仿佛小孩子吵完架,在那儿嚷嚷着,“我再也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