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劳驾一块切达干酪三明治!”戴着眼镜的胖男人用领带一角擦了擦额头。他喘吁吁通红着脸,努力把衬衣重新塞进裤腰里。 “早上好,斯坦福先生。你还想要两份刚烤好的百吉饼吗?”多芙举着胳膊,用一支笔在头发上松散地盘了几圈 。 斯坦福摘下眼镜,冲着厚重的镜片轻巧呵了口气,“不不,得了吧,琼斯。你得为我的脂肪肝考虑考虑。你最近怎么样?” 咖啡馆的门被大力推开,查特吉先生挂在上面的门牌战兢地啪啪敲打门框,带着潮湿空气的男人将风衣和围巾一股脑勾上衣架。她回过神,有些急不可耐不断按着圆珠笔,“不错,下午准备去抢劫几家银行。咖啡需要吗,先生?” “黑咖啡,两颗糖,谢谢。”男人侧身避开多芙,拉开椅子在斯坦福对面坐了下来,“哦,算在这位先生账上。”他抬起头瞥了眼,一边向她补充一边冲着斯坦福翻出右掌心。 “嘿,夏洛克!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斯坦福把领带塞进左胸衬衣口袋,鲜亮颜色的领带把口袋塞得鼓鼓囊囊。 “拜托,迈克。你没能想到的够多了,比如谁知道我竟然住在这家咖啡馆的楼上——你为什么还在这?”他再次抬起头,神情带着不满,“我注意到你们管自己叫‘极速咖啡馆’。” “先生,如果你注意得足够仔细,你就会发现那是个名词以及碰巧我们的店长是斯皮迪查特吉。”多芙抬起一边眉毛,圆珠笔敲了两下桌面,“你还没有点主食。” “见鬼的名词。”夏洛克闭上眼睛,双手抵住下巴,“我在思考时不进食,有可能会持续好几天。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我的咖啡。哦,顺便能把电视遥控器递给我吗?” “一块切达干酪三明治,两份百吉饼,一杯黑咖啡。顺便,不!请自便。”为夏洛克增添的餐具在盘子上滑出刺耳声。多芙心满意足地抽出发丝间挂着的笔,毫不在意其中几撮毛躁地翘了起来。 斯坦福趁着她转身的空档,埋下头向对面伸长脖子说,“你看,我管她叫‘狂躁小姐’。” “好的好的。随便。”夏洛克接过斯坦福递过的遥控器,目不转睛盯着镜子上方不断转台的劣质老式显像管电视。 他突然停了下来,重新靠回椅背,下巴扬起,像是沉睡等待被雕刻的岩石。 “……交通部副部长贝丝达尔波的尸体,于昨天后半夜,在伦敦一座建筑工地被发现……”电视里的女人面无表情读着手稿。 “所以,”斯坦福转过头,似乎下定决心去无视可怕的晨间新闻,“你搬到这里来了?我是说,市中心?” “是,有任何问题吗?”他瘪了瘪嘴,“房东给了我些优惠,但房租花费依旧很难控制在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之内,鉴于此,赫德森太太建议我将三楼的卧室转租——” 斯坦福咳嗽了两声,刚刚被他扔进嘴里的方糖在喉咙里极其缓慢向胃部滑了下去,“哦我知道了,你在找室友。” “我管这叫‘房租分摊者’。你知道,我这种人肯定很难找到室友。” 这时多芙已经陆续端上所有餐点,她坐在空下的位置上,撑着脑袋,翻着一本满是笔记的二手书。这本书的书角大多被水打湿,她只能耐着性子一页一页的抚平褶皱。 “……初步调查显示为自杀,我们可以确认……”电视里的女人继续读道。这分散了多芙的注意力,她扬起脑袋,琢磨着女人的语法。 “我能借用你的笔记本电脑吗?”夏洛克隔着几张桌子忍着耐性沉声道。 “先生,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会在上班时携带电脑?”多芙扭过脸。 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个,卷发,裁剪良好的西装贴着身体勾勒出骨骼。 “你是学生,读莎士比亚,住得还算远,学校离咖啡馆却很近……所以,当然,你会带着电脑来这。”他依然站着,背脊笔直,“抱歉,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大脑转动太快,我很难跟上它从而把这些东西组成整齐的漂亮句子。” 斯坦福耸了耸肩膀,摇着他不知道是沾了罗勒叶残渣还是芥末的脸庞,“别介意,他老是这样。” 多芙的视线从夏洛克脸上转回电视。那个女人终于抬起了头,甚至在说“这起明显的自杀案件近似于杰弗里帕特森爵士和詹姆斯菲利莫的案子”时有了自信满满的肢体动作。 “机灵先生,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多芙关上书,想象着桶眼鱼的透明脑袋。这能使观察大脑方便许多,说不准还伴有大脑转动过快时发出的生锈咯吱声。 “一会儿再说。拜托,你会让我错过时机。” ~~~~~ 多芙趴在桌子上,盯着夏洛克在键盘上迅速敲打的手指。斯坦福刚刚结了账,还打包走了那两份百吉饼。不得不提的是,这位先生给的小费总能点亮她的一天。 “下次别忘了删除浏览记录。”夏洛克的手指们停顿片刻,很快又回到工作。 “不,已经删掉了。”她抬起眼睛,打量着生硬没有情绪的男人。 “是吗?”夏洛克轻松吐了口气,扭过身查看新闻,“那我可能不小心恢复了它们。” 多芙的胳膊肘顶着下巴向前挪动,佯装自然地轻轻嗅了嗅。说实在的,她没那么喜欢自己的鼻子。它过于尖锐了些,不过好在嗅觉灵敏,至少能让她分辨出好坏鸡蛋。比如芬恩闻起来是烤箱里的火腿。夏洛克呢,就像一小摊水中正在融化的冰块。 “是不是太热了?”多芙忽然抿住嘴,牙齿磨着唇肉。她确信自己是个喜欢说话却总是在说话后反复意识到愚蠢的傻瓜。对了,她还喜欢跳舞,因为跳舞时不需要说话。就在她五岁意识到自己该用某种拉丁舞来表达情绪时,琼斯太太用锤子敲断了她的舞鞋跟。 夏洛克没有理会多芙,他对于那该死的电视相当集中。 “……死者都服用了相同的药……死者都没有自杀征兆……他们之间肯定有关联……”新闻发言人变成了一个男人,苦闷,像块蜡质土豆。 夏洛克哼了声,敲门一样的用食指关节叩着键盘。 电视里传来连绵的铃声,包括坐在最前方的男女。他们埋下脑袋,读着手机讯息。 “要是你们都收到了短信,请无视它们。”女人率先抬起了头,原本自信的脸变得失措。她说话时抬着眉毛,努力重新掌控威严。 “上面只说了‘错’。”声音的主人没能出现在屏幕内。 女人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仿佛即将下令“剁掉他的脑袋”。“是的,无视它们就好。”她说道,同时让多芙大失所望。 “我几乎要认为这是你做的了,机灵先生。”多芙伸长胳膊,试着扭过屏幕,这样她就能知道这位先生究竟在飞快做些什么了。 夏洛克快上一拍,他举着电脑碰倒椅子,维也纳华尔兹式转了小半圈,不太优美地撞翻桌上的盐罐。“哈!‘我们的精英探员已着手调查’……显然不,雷斯垂德探长。”他挤着嗓子,敲了键盘。 随之而来的,是电视里又一阵骚乱。“还是‘错’。” “啊!所以你是那种,偏激愤怒的黑客?”多芙把向桌边滚动的盐罐接住。不是说女孩子是用砂糖和香料组成的吗?多芙却觉得自己更像海盐和胡椒,“你应该把盐撒在肩膀后面。大家都这么做。” “告诉我,我是‘大家’中的一个吗?”夏洛克回答。他应该一直以来都很擅长这样,三心二意却漫不经心。就像他说的那样,大脑转动迅速。 多芙抿着嘴,食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电视里陆续出现“谋杀”和“连环杀手”。这是多芙不喜欢新闻界人士的理由之一,浅显醒目。她甚至在蜡质土豆说出“不要自杀,我们能保障自己的安全”时没法憋住笑。如果这能成为保守党的社会政策主旨,她该多么乐意给予支持。 发布会第三次被扰乱。夏洛克对于自己的作为显得相当满意,嘴角扬起,指尖从电脑键盘移动到了手机键盘。 “我能看出你有多么喜欢短信。”多芙站起身清理着桌面。既然机灵先生已经打算接受撒出盐的坏运气。 “跟我再讲讲盐。” 他的声音湿漉漉。 多芙忽然觉得自己想的果然没错。这是个冰块,能够让人一股脑扔进威士忌里。她仰着脸,“不如你再讲讲我。” 夏洛克移开视线抬了抬眉毛,“现在是炫耀的坏时机。”他叹息,满不高兴地给身体灌入氧气,“你骑车上学,是个荒谬的低碳践行者。不……也有可能不是。憎恶科技,甚至不使用电子产品。除了笔记本电脑,这无可奈何。即使通宵熬夜你也没能完成论文,看起来是个大课题。抱歉,我对文学一概不通。不合群,爱顶嘴。顺便一提,你的同居者对电脑壁纸有个坏品味。” “你为什么说‘爱顶嘴’?”多芙皱起眉。 “关于这点,只是猜测。谢谢你的证实。”夏洛克抬起她的手,抓住一小撮盐扔向肩膀后,“现在,告诉我,你怎么看‘盐’。” “最后一个问题机灵先生,”多芙盯着他扬起的下颚,因为这下颚似乎相当享受被扬起。她怀疑夏洛克是否需要比常人更多的时间来精细处理冒出的胡渣。“为什么你认为电脑不是我的?” “显而易见,你不会用裸女作为壁纸,你只是不明白该如何更换它。”夏洛克在发出嘲弄时显得更有耐性,就连瞳孔也更透绿更深沉一些。 多芙眨了眨眼睛,轻咬一下被冰块麻痹的舌头, “你想知道什么?盐?噢……就像室内不打伞,火柴不供三人使用,梯子下不该走路一样,把撒掉的盐像你刚才——” “梯子!”夏洛克扬起胳膊,西装收紧些,一副雀跃难耐的模样,“没有窗子的墙!还有摆在路边的梯子!不怎么高明的手法,但也算有趣。我想我最好做些确认!再见,琼斯小姐!”他抽下衣架上的围巾,随意在脖子绕了半圈,门牌再次叩上门框。 夏洛克像极了莎士比亚戏剧中来去匆匆的遐想使者,推动左右着剧情发展。 “噢,”玻璃门又被推开,冷风从缝里钻了进来,“你不该把你的学生证件留在自行车车篓里。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是错的。” “那是作弊!”多芙懊恼自己刚才把这位先生看得太高大。一切微小事实就好像在他的解释下都有条有理显而易见。 “那只是充分利用我的感官去做观察,琼斯小姐。”夏洛克竖起自己的衣领,寒冷终于让他做出些让步。他关上门,仓促退场,留下多芙一个人酝酿情绪。 反扣在桌上的书被她拿起,她读着,“‘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砖石的墙垣不能把爱情阻隔。’” 事情发生的突如其来 。 即使她重新埋头去尝试琢磨合群的爱情故事,重新打开裸女桌面上命名为“去他的莎士比亚”文档,也没法否认天花板上的“黑客”让自己有些心猿意马。 “噢你好,亲爱的。”赫德森太太推开门。这位在多芙眼中典型的砂糖太太,一年四季穿着薄纱长裙抹着紫红色口红。 “早上好赫德森太太,查特吉先生正在后厨。需要我——” “没有关系,我可以自己去。我想你见过我的新房客了。嗯……我和查特吉的关系……你得知道,夏洛克总认为我们不那么合适。所以……你能不能……”赫德森太太凑到了多芙耳边,奶油味的裙摆踌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