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结满血痂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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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防护检测做完的第二日。高三毕业班组织了集体活动。放榜还没到时日,志愿的模拟已经做得差不多。等着分数和排名来填报。这是学生们最后难得的闲暇无知的时光,许多事已然尘埃落定,不快乐的时刻还没到来。
范乾津的班级防护检测的血液化验结果中,全班没有任何一个变异人。范乾津也不是。对于范乾津来说,这项检测活动上辈子虽没体验过,但就像蝴蝶在既定轨道上稍留两秒,根本毫无影响,便也不如何放在心中。
防护站的工作人员例行宣读着“重要注意事项”:
“做完了检测全指标,大家都是普通人,但同学们要记住,在18至22岁之间,仍然有极小的几率会突发变异特征。身体如果有变化,大家要第一时间联系防护检测站的工作人员……”
范乾津打听过,这个“极小概率”,据说百万分之一都不到。有史以来的记载只有几例——范乾津摇头想:身边环境里这种人如此罕见,社会概念怎么炒得那么热?果然并不仅是在赚小众的钱,而是瞄准了大众普通人对“变异”的好奇想象,要打造成产业去升值。
范乾津跟着高三集体去露营,和上辈子一样,老师和班委们选了城市郊区的某条河上游的小支流,自然环境好,机动车不能开进去。山水环绕,风景优美。同学们需要自己背负帐篷和粮食。先徒步几公里走山路。为了节省体力,两人用一个帐篷,一人负责背用具食物,一人背帐篷。两个大包袱重量相当。
范乾津和李敏奇一组,皱眉想,这帐篷怎么比记忆中要沉?但他又想,或许是自己重生前太心力憔悴,一直影响他的情绪到现在?照他十八岁的体力,肯定没问题。他依然咬牙背起那帐篷往前走。
“范范,我听你的。我会填两个地质专业,三个土木专业。我确实喜欢这些山山水水,矿料石头。”李敏奇边走边饱览风景,“就看上帝骰子把我带到哪里去吧。”
范乾津不喜欢掷骰子,那意味着风险和不确定性。但他很熟悉,是上辈子亲密相伴的对手和敌人——他始终在与投资的不确定性搏斗,并为它们加上各种笼子。“风险管理。保险起见。”他对李敏奇道,“你再加个地质专业的预科。选中地质和土木的概率就一样了。”
对称性在数学上是最美的结构。范乾津很喜欢它。
六百八以上的估分居然要加预科。虽不知道理由,但范乾津总归是对他好的,否则李敏奇真以为是在嘲讽他。他只好点头,“可以吧。反正预科空着也是浪费。累了?要休息吗?”他看到了范乾津脸上的汗水,脚步也慢下来。
范乾津只是觉得有点沉,想快步赶上去,脚底忽然毫无征兆滑了一下,只听“咔”一声,他的帐篷包压倒半边身上,他只觉得脚踝一阵剧痛,一看肿了。
“啊,你崴脚了。”李敏奇和旁边几个同学赶紧把包放下来,七手八脚来扶范乾津,帮他拿了东西。
班主任赶过来查看范乾津的伤处,问他痛不痛,准备找人送他回去。这时候他们已经快要走到水库上游,天也快黑了。如果这时候要往回走,得再徒步几公里。他们体力已经消耗极大。实在不方便出去。
而且队伍中除了班主任,就都是学生。范乾津便摇头道:“只是稍微疼,估计就是崴了一下。明天回去再治吧。反正我们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他甚至主动安排起来,“先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没事的。”
崴脚的事情,上辈子没发生,范乾津心想或许是自己总是走神想以前那个局,耗费了太多了精力——仰望星空时就容易摔进水沟里。
班主任权衡道:“先到营地去。你涂点红花油和云南白药。待会不要下水,也不要乱走了,安全第一。”
范乾津答应了。药膏都带得很齐全。同学架着他,一拐一拐慢慢走到水库上游支流的营地上。
溪水上游是个瀑布跌泉,落差三四米。两边的山麓斜坡上都是绿茵茵的草甸,十分适合搭帐篷和铺野餐布。山麓周围的高大树木和石壁又形成了很好的屏障,让阳光不至于灼人。狭长谷地形状利于通风。并不是林区,跟管理人员确认过可以烧烤。溪水里不时扑腾出鱼儿,水流清澈。
小组开始分工。有人去搭帐篷,有人去小溪里洗菜,有人去捡柴火,有人在垒烧烤灶。七八人一组的分工效率高。
范乾津崴了腿,不必去捡柴升火,他慢慢移到冰凉溪水边,用湿纸巾敷他洁白的脚腕。
王嘉实的小组在溪水对面,他瞧着范乾津那截小腿,又阴阳怪气起来:“班花好娇弱,小心别掉河里。”
范乾津没理他,挽起白衬衫袖子,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搭在水流中那画面,又让各组的女生们都围到溪边来,装作捡菜洗锅的样子,关切询问范乾津疼不疼。王嘉实好生没趣,又只能暗生气。
等菜肉都准备好,那边两个灶也搭起来了。一个架烧烤,一个水煮。去捡柴火的同学还摘到些野山梨。众人饱餐一顿。
“瀑布旁边还有个洞,那里的水潭特别漂亮。”这回露营的同学都带了泳衣,预备待会好好去玩耍。范乾津上辈子已经游过。这回就帮他们看守东西。班主任怕游泳出什么事,也跟着学生去水潭,叮嘱范乾津小心,在营帐里好好休息。
营地上只剩范乾津一个人。天色渐暗,范乾津独自守在小溪边,手机响了,他看到熟悉的号码,接到:“姨父,嗯,顺利的。明天回来。没事。这里环境不错。我还会给小鲤捉几只萤火虫的。都挺好的,先这样……”
范乾津五岁的时候,父母和小姨出车祸。他从五岁到十八岁,是爷爷抚养长大。爷爷过世后,这半年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是他姨父,姨父有个女儿段小鲤,比范乾津小五岁,在念初中。
其实范乾津和姨父他们并不生活在一起。他考上宁枝最优秀的一类示范性高中——宁枝二中后,家里就在这里现买了一户“学区房”。爷爷过世后,高三最后半年,范乾津自己住,还有个专门给他做饭吃的张姨。姨父又要管公司又要带小表妹,自然不能事无巨细管到范乾津。频率大约是一周打两次电话关照。
范乾津在空矿泉水瓶身上扎了几个针孔透气,开始小心捉萤火虫。腿脚不便,他好半天没抓到一只,好不容易看到有一只落在水面的浮草藤上,小心翼翼勾下身去,勉强笼到那只萤火虫塞进了瓶中。
这时,范乾津脚踝疼痛的地方忽然碰到石子,他重心不稳,噗通滚到溪水里。他俯趴得很低,滚落几乎没有高差,速度很慢。他中途就意识到危险,单手抓住了岸边,也没有淹下去。这小溪不深,只到齐腰高。范乾津忍痛,刚好勉强单脚站住。
范乾津先把萤火虫瓶子扔上去,随即抓住岸边想爬。尴尬的是单腿使不了劲,脚踝又疼。两只手撑不起来。范乾津没有下水打算,就没有换泳衣。露营地方通风凉快,范乾津一来体质怕冷二来怕蚊子叮,长衬衫长裤包得严实。也不知是衣裤吸饱了水分重,还是岸边太滑,他手没力气,撑了了半天居然爬不上岸。
是因为崴脚吗?范乾津皱眉,怎么觉得自己体力变差了。
夕阳落山,营地里灶台柴火余烬勾勒出隐约轮廓。范乾津的手机放在帐篷旁边,他伸手也够不到。屏保已经熄灭了。深暮色的环境凸显出山麓边许多发微光的萤火虫——范乾津看见了一双运动鞋,刚好走到他丢草地上的矿泉水瓶边。暗沉光线中那边有个高大人影,听到范乾津拍水的声音,大步流星走过来,喊:“要帮忙吗?”
是个陌生青年男子的声音。范乾津看到那人放下了背上的大包,想不到这么偏僻的溪谷中,还有别的露营者。
夜色中光线模糊,范乾津看不清楚那人长相,听着清脆朗声猜测不过二十来岁。
范乾津伸出手喊道:“劳驾,拉我一下。”腿崴着不好用劲。
那年轻男人走到水边。他一手抓住范乾津的手,还没等范乾津用力。那人的另一只手居然抓住了范乾津后背心的背带。把他哗啦一声从水里拎起来了。
范乾津就是一愣,毕竟他自己都超过一米八了,体格再是偏瘦,也足有60公斤左右。那人居然像是拎个小动物似的,单手把他从水里直接提起来。
范乾津的手还紧紧抓住对方的一只手。他身体悬空找不到支撑点。浑身湿透地就跌到了那人怀里。
那年轻男人后退一步身体依然能牢牢站住。他居然比瘦削修长的范乾津更高,目测有一米九。温暖的胸怀就像一堵墙,可靠地把范乾津抱了个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