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我的理想并不是一个称谓上的强大国家,一台有力却冰冷的无情机器。”
“我的理想是这国家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都能生活得合理、尊严——甚至获得幸福。”
“一个军人最大的成功是无仗可打。战争的最终目的是消灭战争。”
……
“……他说了这么多,结果全是空话。”
先灿燃一边听他说,一边侧过头留心看着宁贞。
宁贞显然是听得入神,蝶翼一样纤长的睫毛缓慢眨动着,在他眼下投出一小块沉沉的阴影。
“当时两个人的情况都很不好,抛弃了机甲以后,我们行走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后来我们都说不出话了。在火场中口鼻都不能通气,否则呼吸道会立刻被热灰灼伤。”
“……结果就是,讲了这么大一通之后,我们却都食言了。”
“我架着他费力地向前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那里。忽然,他却挣开了我的胳膊,用力推了我一把——”
宁淮远说:“然后……市民广场烧着的立柱就在我面前砸了下来,砸在我刚才站立的地方。我避闪不及,砸伤了腿,他则被埋在了柱子下面……”
“我想救他,可却连他在哪都找不到……我的心完全崩溃了,火势又在加大,我只能拖着两条腿往外走……到了最后,也许我是一点点爬出去的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是在第一星系的军部总医院里。旁边有军队给我订做的轮椅,还有事后从火场中找到的……他的金玫瑰徽章。”
“所以,事实上我从十几年前就想辞职回家不干了。但我一直干到了现在。因为我这辈子见过最强的战士告诉我,现在的帝国还不是理想中的样子——所以虽然我只想当个中学老师,但我还是决定留下来,用我的力量去建设它。我做得还不赖吧?”
宁淮远含笑问道。
尽管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先灿燃和宁贞都知道,这问题并不是问他们的。
宁淮远的目光深远,就像穿过十几年的漫长光阴,穿过几星系的距离,问着遥远的故人——
我做得还不赖吧?
“宁贞。”
他刚刚挨了一针,体力不济。讲到这里,宁淮远已经有些累了。
他顿了顿,又说:“你知道在那之后,我见过最像他的人是谁吗?”
谁?
先灿燃听了这事,心头固然是沉重,但一点也不影响他没边地瞎想,最像他的人是谁?
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宁淮远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过来:“是你。”
我?先灿燃莫名其妙。
哦,他反应过来,说的是宁贞。
搞错了吧,先灿燃看了一眼自己身畔的人。他的衣领下露出一截白皙细长的脖颈,下颌因动作而微微收紧着,显出一笔流畅的线条。
此时的宁贞静谧而优美,看上去和任何战争毫不相关,只像一道摇曳在银镜中的白玫瑰的倒影。
宁淮远说:“你们的外表和性格一点也不像……但是你的心就像他一样坚定,你的身体就像他一样强——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宁贞站在他面前,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灿燃听见了自己心中一道微弱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作为军人的宁贞只是“宁贞”中很小的一部分。
摇摆的宁贞、软弱的宁贞,力有不逮的宁贞、触手难及的宁贞……
这些同样是宁贞的一部分。每一种宁贞都同样鲜活珍贵。
先灿燃心中的话没有说出口,宁淮远自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叹了一口气,“也许你会对我有所怨怼,但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生命的延续,宁贞。”
“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不是勇敢。”
他说:“真正的勇敢是用一年……用十年时间,把一件自己并不想做的事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