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轻摇慢颠，顾娇娇早就憨睡过去，到了顾府，又靠在绿袖肩上，昏昏沉沉地回了院子。

宋姨娘这几日伺候顾老爷，乏累得紧，又晓得女儿会回得晚，故让一个小丫鬟留了一盏灯，坐在院子门口等着顾娇娇，自己则先回主卧歇下了。

绿袖和小丫鬟齐心协力将顾娇娇的衣服褪去，又为她换了件宽大的睡袍，这一连串的推搡动静竟也没将她吵醒。

绿袖哪知今晚三姐儿遭了什么罪，只当是去那种高门盛宴，处处需谨言慎行，恪守礼仪，三姐儿端了那么久的架子，想来是真的累了。

她替顾娇娇放下纱帐，吹了灯，便去外间的软榻歇息着了。

当顾娇娇酣睡之际，顾家西侧的弄尘院却仍亮着几盏灯。

那是顾家大公子的院子。

此时，顾云城穿着中衣，肩上松垮披着袍子，在堂屋里来回踱步，面带不安。

今晚娇娇儿在齐国公府闹的一出戏，他警告了顾云双和顾彩莲不许回来多嘴，两姐妹认真听了，保证不回家乱说，果然一到家，兀自回了自个儿院子，早早歇下了。

反倒是他，一路上忧心忡忡，到家盥漱之后，还是心慌得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闭眼就是娇娇儿在男宾面前跌倒的无助模样，和那群高门弟子眼中的惊艳、怜惜，以及汹涌难掩的情.欲。

他从来都晓得顾娇娇长得好，得男人喜欢。可以往顾娇娇深居简出，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他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可如今顾娇娇在这么多人眼前露了脸，只怕明天满上京全是关于顾家有个倾城小姐的谈论。

财不外露，恐人贪之；美不外显，恐人觊之。现今只怕满城权贵都在打听顾娇娇，争着把她抬回去做美妻姨娘，让他怎能不慌？

顾云城攥着拳头，满脸大写着焦心。他恨不得时间倒流回昨日，将顾娇娇绑在家里，让她哪都不去。同时，他也巴不得明日放榜，等他金榜题名功成名就时，也就有了和顾家求娶顾娇娇的资本。

若是顾家不肯…不，顾家一定会同意的，顾云城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他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他有十足的信心，顾老爷一定会许顾娇娇给他。

许久，顾云城才起身，朝内间走去，静静地仰面躺在床上，依旧是无眠。

*****

第二日，顾娇娇是被清脆鸟啼吵醒的，她翻身坐起时，天刚蒙蒙亮。

昨个晚上一夜无梦，睡得是出奇的安稳。

人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倒霉事儿多了，反而异常平静，就像是习以为常。

今天是顾娇娇难得的早起，她自个穿上衣袍，坐在菱花镜前，瞧着镜中娇媚的脸。

晨起的人总是带着慵懒的，顾娇娇也不例外，她美眸半阖，红唇微长，脸上浮着层水光粉红，颇像同郎君共寝后的娇羞媚态，一头略显凌乱的黑丝披散开来，衬得她愈发娇滴滴，小巧可人。

以前早起每天看着这张脸，她都会细细端详许久，喜欢得紧，可今日却觉着这美貌对她来说，不一定是个好东西。

父兄无权，她没有能护得住她的依傍，若嫁如入高门，只怕这脸会让兄弟阋墙，家宅不宁，落个狐媚子的名声，被拿去浸猪笼。即便是她想求安稳，嫁给山野村夫，恐也会被那些街头巷尾的恶霸给夺了去，倍受欺辱。

顾娇娇叹了口气，欸，想要个舒坦的活法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正拿着篦子梳头，余光瞥见一旁的帘子被撩开。

来人是绿袖。

绿袖很是惊讶，昨个儿三姐儿累了一天，居然能起得比平日还早些，不免夸了顾娇娇几句，然后拿过顾娇娇手里的篦子，麻利地将散乱青丝梳成高髻。

按照惯例，今日本要去老夫人的明菩院请安的，但老夫人最近斋戒，闭门不见客，于是晨昏定省也就免了。

用早膳时，顾娇娇招呼小丫鬟将乐理课的用件备好，两刻之后，便同绿袖去了向兰间。

向兰间挨着顾府东侧的小花园，顾老爷爱竹，花园里除开小塘石道假山，几乎全被修竹给占满了，连向兰间也种上了几颗翠竹，远远看去，小院隐在一片青葱翠色中，如隐世仙居。

顾娇娇今日来得最早，她同授课的女先生柳华章行礼之后，便去一方小几后面坐着，等她的两个姐妹来。

半刻之后，睡眼惺忪的顾云双也来了，依旧是先和柳先生行礼，随后去找了个空位坐着，打着哈哈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