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向早起的梁雪琛终于气得比我晚了。好在上午并没有课,我也不用犹豫要不要叫她起床。每天都在努力的人,偶尔也需要休息。 不得不说梁雪琛的酒品还是不错的,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像韩祎那样吐得不省人事。她只是在背诗而已,借用古人的诗来抒发她内心的苦楚。她其实不像是被酒精控制的人,更像是特别表现出的醉生梦死的模样。我毫不费劲地就扶着她爬上了床。 她低声呜咽,我坐在她的床上轻轻拍她的后背,她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蜷缩成一团,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全副武装的样子。终于哭累了之后,她皱着眉头睡去。 我这才想起要给洪雅文发一条信息:“晚上我和雪琛喝酒,她喝醉睡下了,所以我现在才发信息给你,不好意思啊。” 我说的话经常前后跳跃,但我知道洪雅文看得懂我的意思。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她才回了我一句:“好的,谢谢。” 这个回复就像是平时学生会或者班干通知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之后同学们回复的语气似的,她不问为何梁雪琛会喝酒,为何会喝醉。 我起床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是微信信息提示的声音把我吵醒的。韩祎在我们宿舍群里发了个消息:“我没事啦,让你们担心了。” 这个群的名字叫做“在大上海互相拥抱取暖的我们”,名字是方雨婷起的,她喜欢的一切无不带有文青的气息,这一点和梁雪琛有一些相像。只不过梁雪琛瞧不上这些所谓的小清新,她更喜欢古典文学的美,因此觉得现在许多文艺青年都只是虚有其表的装腔作势而已。 这个群里却没有方雨婷了——在她的父母把她接回去的那个晚上,就悄悄退了群。 我在群里回复:“嗯嗯,你好好休息哟,晚上我们去医院看你。” 韩祎很快回复过来:“哎……安安,你们不用麻烦了,我姑姑给我办了出院手续,我会到姑姑那儿住几天。” 她既然这么说了,我只好说些让她好好照顾自己、有事要告诉我们的话,随便扯了几句。考虑到她还生着病,而我这边还有个没睡醒的梁雪琛要照顾,我用咧嘴笑的表情结束了微信群的对话。 洗漱好之后我到食堂打包了两份盒饭,路过教育超市,想一想转进去买了一盒酸奶。 没喝过酒的人一定受不了宿醉的痛苦吧,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我第一次跟着我哥喝酒,才喝了几杯,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的感觉让我至今难忘。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原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科学依据,反正当时我哥给我倒的那杯酸奶起了作用。 所以我必须给梁雪琛买一盒酸奶,以防止她有可能出现的宿醉状况。 我并非是那种对谁都付出真心的善良的人,也从不觉得和哪位朋友的关系值得我小心维护,但很多时候我就是喜欢对我身边的三位室友更好一些,没有任何理由。 回到宿舍的时候梁雪琛被我的开门声吵到了,翻了个身悠悠醒来。她一向睡得不深,平日睡觉时稍微大声一点儿叫她就会立刻醒来,昨夜估计是她上大学以来在这间宿舍睡得最熟的一次了。 “雪琛,你醒啦?”我把一份盒饭放在她的桌子上,里面打了她最喜欢的大排和生菜。 她坐了起来,脸肿了些,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狼狈。她右手扶着脑袋,看上去有些痛苦。 “幸好今天早上没课,要不然我俩都睡过去的话你心里的诅咒死我。”我把酸奶也摆好,抬起头看她,“是不是头痛?谁叫你喝那么猛啊,知道错了吧?你先下来洗把脸,我去食堂打了饭回来,待会儿你吃完饭把酸奶喝了,头就没那么疼了。” 我不提昨晚她喝醉后的模样,也不说她那句委屈至极的“我什么也没有了”,更没问起洪雅文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她不主动向我提及,我就会装作什么都没听过、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梁雪琛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才低下头小声地说了一声:“安安,谢谢你。” 梁雪琛是一个非常能忍耐的人,比如看她眉头紧皱的模样,我知道现在她一定是头痛欲裂,可她在我面前刻意掩饰,即使演示得并不怎样,可她永远都不会在我面前漏出痛苦的模样。 昨天晚上在酒精作用下的异常表现就另当别论了。 她甚至在她最好的闺蜜——或者说是曾经最好的闺蜜洪雅文面前也常常强装坚强。 我记得有一个周末她发了高烧,在方雨婷的半强迫下量了体温吃了药,下午洪雅文和她约了去看一个展览,她硬是拖着38.5度的体温若无其事地赴约去了。晚上回来之后,实在撑不住在盥洗台前晕了过去,弄得我们手忙脚乱。 梁雪琛洗漱好之后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吃饭。我们学校的大排在上海高校圈里非常有名,一来是味道好,二来是无论其他菜式的价格如何变化,一块大排两块五的光荣传统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大一的第一顿饭我们都尝试了大排,我觉得味道只能说是还可以,只有梁雪琛觉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两眼发光。 她是专情且长情的人,所以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吃一次大排,因此每次给她打饭,点大排就绝对是很保险的一个做法,虽然我也没见过她对什么挑食的。 “对了,你看群了吗,韩祎好起来了,不过要回她姑姑家住几天。”我把碗里的菜吃得干净,米饭只扒拉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了,于是收拾好扔进垃圾桶里。“后天就‘十一’了,今年又刚好和中秋一起连放八天假,韩祎大概黄金周结束才会回来。” “嗯,我刚刚看到了。韩祎有这么多人照顾,她不会有事的。”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医院里她姑姑无意中提到的事情,感慨道:“韩祎隐藏得好深,咱们都不知道她爸妈在她小时候就离婚了,之前还以为生意人忙,所以她被扔给爷爷奶奶带而已。” 从小到大,我身边的朋友基本上都是家庭健全的人,最多就是父母经常吵架而已,对我而言父母离婚更是从没想过的事情,小时候听到诸如“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这样的歌词,我都能痛哭流涕,更加难以想象如果父母各自重建家庭,对我会有多大的打击。 没想到韩祎竟来自这样的家庭当中,或许那些出生在有钱人家的孩子,真的会承受比我们更多的事情,他们光鲜亮丽的表面下,是我们永远都无法体会的黑暗。 那么我还是更愿意当一个普通人,就像现在一样,父母健在且恩爱,家庭和睦,只要付出一点点努力我就能过得很好很开心。 “安安,是你的世界太干净了而已,父母离婚又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也没啥好说的吶。”梁雪琛把大排啃得干干净净的,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笑道:“比如我也没有刻意隐瞒,你知道我父母双亡了嘛?” 正在喝水的我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梁雪琛眼带笑意,我判断不出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就是这样的人了,说的话和真正的想法或是事实有的时候一样,有的时候完全相反。她能用最轻快的语气说出譬如“我得了肺炎,所以这几天住院了,就不回去跟你们住了哈”这样的话,也能把很鸡毛蒜皮的东西用最夸张的方式说出来。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样的女孩儿令人心疼,有时候又会觉得她让人气得想扇几巴掌。 我小心翼翼地与她对视,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梁雪琛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烁,很快又带上欠揍的笑意,嘴角也露出了弧度,最后直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是啊,我是开玩笑的。安安,你真的太单纯了。” 我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生气,瞪了她一眼整理书包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梁雪琛突然又用大惊小怪的语气说道:“安安,雨婷怎么退出我们宿舍群了!” 我心里又翻了个白眼,这姑娘真是令人惊奇,群名称后面的数字4变成了数字3那么明显的事儿,居然到现在才发现啊…… 下午上中级计量经济学的时候,梁雪琛终于恢复了她的学神模样,而我继续我的学渣生涯。我必须承认如果没有梁雪琛这个室友,我整个大学的挂科次数绝对是现在的十倍以上。 她对我很有耐心,只要是我提的问题都会用最浅显的方式讲解清楚,只能怪作为一个学渣的我,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哪里不懂,提不出太多问题。 下了课之后她又要去图书馆了,我突然想到个问题,拉住她:“雪琛,你国庆假期怎么安排的?” 一般这种假期她都是和洪雅文在一起,要么一起去哪里看展或是泡在图书馆,要么一起回广西去度假。 可是她和洪雅文吵了架,似乎也没有和好的趋势,如果这个假期前她俩没和好的话,她一个人过8天的假也太可怜了些。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梁雪琛狐疑地看着我。 我笑道:“如果你没啥安排的话就跟我回家过中秋呗,我跟家里人提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