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结束训练时,天气骤变,大概是老天爷觉得自己这么精心打造的作品受到这样的待遇感觉太委屈吧,于是它越哭越伤心,雨也就越下越大。而这也就是为什么林绵绵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连滚带爬的从宿舍往出冲的原因,她心里想,许若年是不是傻啊,这么大的雨就不知道换个地方罚站吗?再说了,有什么可罚站的,虽然第一天教官就教育他们军令如山,但也不能不许助人为乐吧。 等她终于走到许若年面前,看着被浇成水人的他,心里所有的小埋怨,小委屈,小心疼都混在一起变成眼泪流了出来。林绵绵第一次在许若年面前哭了。 许若年不能动,他只能笑着说:“好了,乖,不哭。” 这一说不要紧,林绵绵听了彻底大哭起来,她冲过来,使劲儿打着许若年的胸脯,“你是不是傻啊!不知道换个地方啊。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就这么笨啊!” “那……我都这么傻了,你能收留我吗?”许若年一边张嘴灌着雨水一边轻声的对林绵绵说。 林绵绵停下了攻击的小拳头,抬着头望着许若年。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着实不再是她心中那个小男孩,他已如初夏雨后的远山一般峻拔清远,他眼中的笑意里满满都是如山谷清泉般沁入人心的甜蜜清凉。远处教学楼顶上硕大的时钟指向了晚上八点,惩罚结束,许若年将呆呆望着自己的林绵绵一把搂入了怀中。 等大二开学后,许若年沿袭了中学时期的风格,已经在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年一度的学生会换届选举,许若年不负众望的当选了学生会主席,并打破了H大历来只有大三学生才能担任学生会主席的传统。 经过一年的适应期,林绵绵终于接受了她是许若年女朋友的这个事实,林绵绵一度怀疑自己是这个学校里最后一个接受这个事实的人,期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林绵绵立刻打退堂鼓。爱情这个在林绵绵二十年的生活中从未触及过的功课,就这样直接了当措不及防的摆在她的面前,连本教科书都不给。幸运的是她遇到的是许若年,那个永远不急不躁沉静如山的少年,那个可以包容她的任性和出尔反尔小情绪的少年。 许若年把林绵绵种种别扭都归结为初恋综合征,并从不会因此和林绵绵产生任何不愉快。所以两人间所谓的磕磕绊绊基本是林绵绵一个人的独角戏。林绵绵和他吵,他就笑笑的看着她,听她无逻辑的碎碎念。林绵绵冲他哭,他就把她搂进怀里,任由她鼻涕眼泪拳打脚踢,纹丝不动。林绵绵闹够了,他就摸摸头,拉着她的小手该干嘛干嘛。林绵绵的无理取闹简直是花样百出,而在许若年眼里,这简直充满了乐趣。 为了避嫌,林绵绵拒绝参加任何社团,她依然对大家视她为许若年的女朋友这件事充满戒备。就连这种状态在许若年的眼里都是林绵绵可爱的佐证,因为他知道那只是林绵绵的托词,那个爱光脚的女生是不愿意受到任何束缚的。所以不同于许若年穿梭于各种社团,林绵绵的大学生活里除了上课以外见不到的许若年的时间里她通通献给了图书馆。这个学期的主题是江湖。第一个目标是先读完金庸。和所有的少女一样,林绵绵开始喜欢把自己和许若年代入故事中,看《射雕英雄传》就觉得自己是黄蓉,许若年是郭靖;看《神雕侠侣》又觉得自己是小龙女,许若年是杨过。YY的不亦乐乎。 林绵绵不知道的是,她自己的真实江湖中其实早已风起云涌,天色将变。如果当时她知道这一切,也许她宁愿安心作为许若年的跟班,和他混迹于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这天林绵绵去图书馆还书,为了抄近路,她没走常规路线,而是跳过草丛,打算斜着从音乐教室边上绕过去。走近音乐教室,隐约听到有人在弹琴,弹得好像是许若年最喜欢的李斯特,林绵绵有点儿好奇,就往教室门口走去。 钢琴前并排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从侧面望去,女生乌黑的长发高高的扎成马尾,一袭看起来应该属于做工上乘的白色羊毛长裙勾勒出了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材,照进教室的光线将衣服上那些细细的绒毛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而那个男生,林绵绵就算是瞎了都能认出来,许若年。 那一刻林绵绵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的那个模糊画面,关于许若年身边应该站着怎样的女生,才能和他有日月辉映的姿态,突然有了具象的载体,就是此刻林绵绵看到的这样。 一曲弹完,女生甜甜的声音响起在教室:谢谢若年师兄,还是你挑的这首更合适。德沃夏克可能确实不适合我。 林绵绵想起来,这首曲子是李斯特的爱之梦,许若年最喜欢的钢琴曲之一。 见俩人站起身,林绵绵吓得赶紧蹲下身,打算猫着腰溜走,可是没走两步,就被已经踏出门的许若年看到。 “绵绵?!”许若年的口气里一半是纳闷一半是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林绵绵弯着的身子僵硬的如同木偶一半,脑子里拼命想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以这样一个狼狈的姿势出现在这里。 3秒钟长得如同3小时。 “我……看蚂蚁,看蚂蚁呢”林绵绵谄笑着,直起腰转过身假装依然在低头找蚂蚁的说道。 “若年师兄的意中人爱好果然别致。”月光少女的声音在一旁温柔的响起,完全听不出这到底算表扬还是嘲讽。 许若年上前两步,拉起林绵绵的手,“走吧,我们去吃饭。” 许若年像家长去老师办公室领走自家犯错熊孩子一般的把林绵绵带走了。 “我只是要去还书,想走近路,正好听见有人弹李斯特……就听了一下,发现是你,我就看呆了,所以……”林绵绵跟着许若年在他身边小声嘀咕着。 “所以……你为什么要躲在窗户底下?”许若年不慌不忙的接话道。 “我……怕你以为我偷听。”其实林绵绵自己也没想清楚自己刚才的表现,但显然她不想把她对月光少女的感受说出来。 “你明明就是在偷听啊。”许若年停下脚步,站到林绵绵的对面,拉起她的手说道:“绵绵,你要明白,我的世界对于你永远都是敞开的,你可以随时找我,随时见我。我不需要对你有任何的隐藏。” “随时?假如学生会正在开会呢?”林绵绵的初恋综合症又开始犯了。 “只要你敢,我并不介意。”许若年向来很会以退为进。 “林绵绵,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正在洗衣服的林绵绵扭头看见了身边站着的人,是那天的月光少女。 “恩,你好。”林绵绵打了个招呼继续转回身低头洗衣服。 “听说,你比若年师兄大三岁,是真的吗?” 林绵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来月光少女并不是为了来和她打招呼的。 “这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你不觉得你们在一起并不合适吗?” “合不合适是我们的事儿,和你无关。” “也许以前是无关,但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你什么意思?” “哎呀呀,你居然把袜子和衣服一起洗,林绵绵你也太不讲究了吧,难道你妈妈没教过你要分开洗吗?”月光少女并没有理睬林绵绵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得盯着林绵绵的洗衣盆大呼小叫。 “哦,对了,我都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孙心和。”月光少女说完用手捂着鼻子转身走了,留下了林绵绵一个人在水房呆成了一尊雕塑。 孙心和?广播站的当家花旦?几乎每天都能从校园各处的大喇叭里听到得那个甜美声音的主人?无数男生的梦中情人? 林绵绵突然觉得自己渺小的如一粒尘埃,她恨不得跟随着那些灰白的肥皂泡沫钻进下水道里去。一直以来林绵绵对自己的身世都采取忽视政策。她尽量规避去看任何和亲情相关的影视作品,也尽量避开同学间类似话题的讨论。但她不排斥文学作品中的相关情节,面对文字,林绵绵可以自由的去想象出一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在那里她也会去幻想如果自己有爸爸妈妈,可以钻进妈妈怀里撒娇,可以搂着爸爸脖子耍赖会是什么样的感觉,然而想象毕竟是想象,她从来不曾体验过。虽然爷爷奶奶一直对她很好,但毕竟老人们上了岁数,那种亲情间的亲密感受和父母所能给予的爱是无法同日而语的。 这也是当许若年第一次紧紧将她搂入怀中的时候,她感觉无比幸福的原因,那种手臂有力的拥抱,温暖的体温,贴紧的距离,让林绵绵充满的安全感,并且深深的迷恋。 很长时间,林绵绵都认定许若年就是她的港湾,许若年这三个字对于她而言不再是曾经如弟弟般看待的少年,也不是别人眼中颜值才华双爆表的男神,而是等同于林绵绵对世间全部的幸福和安全感的定义。 然而,这曾经在她心中无比稳固的城堡,却突然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开始坍塌了。林绵绵发现自己真的是平庸至极,她没有一丝抵挡的能力,就任凭她心中的沙土层层剥落。原来,说到底,这世间最终还只能是她一个人独自前行。原来所谓的幸福真的如细沙一般,抓不住丝毫。 林绵绵闷闷的躲在宿舍里,原本和许若年约好一起吃晚饭,她也没去。许若年打来电话,她让舍友告诉许若年自己在睡觉,连电话都不肯接。 进入大学之后,大家不再像中学时那样单纯,越来越多的事情会被计较和比较,年龄,家境,颜值,身材……慢慢的,林绵绵也学会了这样的思考方式,把自己和许若年放在一起,从各个方面看起来自己通通都有着无法弥补的硬伤。 林绵绵曾经问过许若年,如果他们不是高中同学,而是大学同学,许若年的目光会落在她林绵绵的身上吗?当时许若年思考了许久回答说:无论在任何时间点相遇,我终归都会认识你。林绵绵再去追问根源,许若年就会使出他最擅长的小动作:摸摸头。温暖宽大的手掌盖在林绵绵头顶,那温度足够去化解林绵绵脑袋里所有的问题。 可今天面对孙心和的一连串攻击,林绵绵连去寻求许若年安慰的力气都没有。当然,勇气也没有。 在躲了许若年一天之后,早晨上完第一节课,许若年直接出现在了林绵绵的教室门口。许若年靠着门框,耐心的等林绵绵磨磨蹭蹭的一点一点收拾完,抓着书包走向自己。等林绵绵走到他身边,他自然地接过书包,拉起林绵绵的手往出走。 在许若年的世界里大概就没有慌张这个词儿。 林绵绵也一路不说话,她拼命想着应该说什么理由才能让许若年信服自己真的没有躲他,这显然是非常消耗脑细胞的一个工作,对此林绵绵并不擅长。 俩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学校旁边的麦当劳,许若年让林绵绵去找座位,自己去了点餐窗口。没一会,林绵绵的面前放了两杯心地。 “你吃还是你看我吃?”许若年问林绵绵。 这是俩人玩了几年的小把戏,起初是因为林绵绵高中前都没有吃过冰淇淋,许若年第一次带她吃过之后,她就对这种食物充满了莫大的热情,但是林绵绵天生肠胃弱,吃不了几口就肚子疼,而她还总喜欢眼大肚子小的一气儿买许多,结果只能是许若年替她打扫战场。 后来林绵绵一不开心,许若年就会给她买来冰淇淋,然后由着林绵绵自己选。每次林绵绵基本也就一样吃两口之后就全归许若年,而且林绵绵还要求许若年用最快的速度吃完冰淇淋。 这游戏对于许若年而言其实就是一出苦肉计,只要能博林绵绵开心,他自己冻透了都不说一个不字。林绵绵问过他这么吃不觉得冷吗?即使淡然如许若年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孩时也依然会去逞强,他的回答是:我怎么会冷? 是呀,许若年怎么会冷,他是谁?他是林绵绵眼里可以照亮万物的光。 “我今天吃不下。” “那我吃。” “若年,你也别吃了,今天怪冷的。” 许若年望着林绵绵一时没有说话,能让林绵绵连搞恶作剧的心情都没有,看来不是小事情。他耐心的等着林绵绵自己开口。 见林绵绵没有反应,许若年起身又去给她买回来一杯热巧克力。 抱着热巧杯的林绵绵终于开口了。“若年,是不是没有父母就会很缺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