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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厉一直沉默地往前走,傅鸣蘅跟随其后,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目光在四周不停流转。
一路拐过回廊跨过月亮洞门,可见的周围的建筑变得愈来愈雅致精巧,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恍惚间他竟有一种回到了当初义勇侯府的感觉,当年的记忆早已模糊远去,此刻蓦然想起,却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周围有不少仆人婢女经过,一个个皆低头行走,低声寡言,可见府里的规矩之严,他目光又落向远处的一座高楼,在周围雅致的屋景中,独这一座高耸的阁楼便显得格外显眼,上漆五彩纹饰,冰裂纹雕窗,无比显得特别,他不禁多看了几眼,便听到耳边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雕梁画栋渐欲迷眼,但请小公子亦莫失了体面。
此话说的傅鸣蘅脸上一红,继而面上生起恼意,这种景色他年少看过不知凡几,国公府布局在京城勋贵中也并未多么独特罢了。
此时又听见老厉道:“行事凡当沉稳,计较在心,不露声色,不为外物所动,不受外物所惑。”
他说完,大步跨进了院门,傅鸣蘅只觉莫名,他无缘无故与自己说这些做什么?但老厉的话语回荡在脑海里,他亦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于是敛了恼怒之色,将目光收回,又变回了之前板正疏离的模样。
老厉不着痕迹观察着他,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
方进院门没几步,迎面便见一人被小厮搀扶着走了出来。一身藕青色道袍,行走间露出足底的织金流云靴,明明此时的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他却还外罩着一件妃色岁寒三友万字梅氅衣,头发皆一似不落梳进网巾里,戴着羽冠,当得是一个富家公子的装扮。
老厉见了他立即停了下来,躬身作揖:“见过大公子。”
来人冷笑,随即响起一连串的咳嗽声。
傅鸣蘅这才定睛看去,只见面前人身形虽高,却面颊削瘦,脸色苍白,五官生得十分端正,但俊眉秀眼下浮着一片青黑,这并非休息不好之状,而是先天体虚之症引起的面上没有神采,他没有血色的嘴唇更是证明。
正暗自观察着,便听见他咳完之后带着冷嘲道:“老厉劳心劳力,又在为祖父办事?”
老厉仍是作揖的姿势,视线盯着地面没有回答。
那人撇了眼他身后的傅鸣蘅,语气淡淡道:“这就是第三个进府的傅鸣蘅了吧!”
傅鸣蘅蓦然听见他提及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继而却也是学着老厉的模样,朝他躬身作了个揖,而后低头看着地面。
那人不满的哼了一声,“流放之人也能找来,你们做事还真是尽心尽力!”
言罢,他又捂唇咳了起来,扶着他的小厮忙轻拍他的背,却被他一掌推开。
“够了,我还没到要死的地步!”
要是池知秋在此处,说不定便已认出来此人就是定国公的药罐子独孙,国公府最有资格承爵的继承人,傅旭康。
老厉低声道:“晨起时仍是露寒风重,公子受不得凉,还请早些回院歇息吧,莫要受了寒,国公爷要是知晓,当会心疼的。”
傅旭康似听到笑话般呵呵笑出了声,抬手拢了拢袖,温声道:“厉管事说得对。”
言罢抬步便走,在与傅鸣蘅擦肩而过时,他却又停了下来,弯下身与他道:“小东西,去吧,夫子在里头等着你呢,你还有两个伙伴,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孤单了。”
他语气凉飕飕软绵绵,透着阴鸷,傅鸣蘅只感觉颈间一寒,向有条冷蛇爬了上来。
他走之后,傅鸣蘅才松了拳,下颌线绷紧,隐忍着情绪。
“敢问管事,不知哪位公子是什么人,我怕以后又冲撞了他。”
老厉却道:“与你无关之事不必知晓。”而后领着他拐了个弯,进了小花厅。
傅鸣蘅迎面一看,花厅内正恭恭谨谨站了两人,正是那日在池塘旁遇见并起了冲突的傅华荣与傅温枢。
他们二人听见动静,回头看来,傅华荣一见是他,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傅鸣蘅抬眸,又看见了花厅高座上坐着的一位身着灰青深衣的中年男人,男人浓眉大眼,面生长须,一双眸晶亮万分,仿佛带有穿透人心的魔力,他身形微瘦,却又不同于方才之人的体虚无力,深衣穿在他身上,却有仙风道骨之感。
“宗先生,人已带来。”老厉向他恭谨行礼而后侧头,示意傅鸣蘅上前。
傅鸣蘅见宗先生一直盯着自己瞧,心下竟有些紧张,他按下情绪,上前去同样行了一礼:“傅鸣蘅见过宗先生。”
宗先生闻言哈哈笑了笑:“是个机灵的。”
他拍了拍腿,拿起旁侧小几上的茶饮了一口:“你旁边二人,高的是傅华荣,稍矮些的是傅温枢,行了,既见过了那便回去吧,从明日起你们就来这院子同我上课吧!”
身旁二人一同应是,傅鸣蘅愣了,看向宗先生的目光有些呆滞,他却挑眉道:“怎么?不肯?”
傅鸣蘅忙低下头来,压下疑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