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缘,到了,下车吧。” 车门被人从外头拉开,车内的冷气顿时流失了一半,滚滚的热气一下子从外头灌进来,爬上小腿一片滚烫,激得简缘嗷了声,缩起了腿。 简缘此时正躺在后座车椅上,半举着一只手覆在眼睛上,听见外头人的说话声时没有应声。 接着另一边的车门也猛地被打开了,大片热辣辣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又嗷了一声,举起双手捂住脸。 只见车门外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一手插腰,一手撑在车身上,正懒洋洋地看着还躺在后座不愿起来的小姑娘。 见她这副懒散的模样,他不由笑了起来,道:“还不下来?别挣扎了,愈接近中午就愈热,还不如趁现在赶快搬一搬。” 简缘闻言将捂着脸的手放下来,抬起眼没好气地瞪着顶上那正露出一口白牙,冲她笑得一脸灿烂的人,道:“为什麽偏偏挑大中午的时候来,等下午天气凉一点再来不行吗?” “不行。”那人凉凉地笑道:“我下午要回局里,晚上要聚餐,只有这时候能送你来。”顿了顿,补充道:“我原本打算早上来的,可谁叫你要赖床,怎麽叫都叫不醒。” 简缘闻言噎了噎,虽然的确是她理亏没错,可瞧对方笑得那麽欠扁的模样,她不由坐了起来,故意装模作样地歎了口气,道:“那些事有你的宝贝妹妹重要吗?我怀疑你不爱我了。” 这青年正是简缘大十岁的亲哥哥,简诚。 简诚见自家妹妹敛着眸,一副“我好忧伤”的表情,不由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他探手替她将颊边散落的发别到耳后,咧着嘴哄她:“我当然爱你,什麽事都没有我妹妹重要,我这不是打算先处理好你的事再去处理别的吗?所以别任性,快下来吧。” 有这样一个专注哄妹十八年的哥哥,简缘当然立刻被他哄得高兴极了,看着那朝她笑得一脸温和的自家哥哥,忍不住扬起唇角,道:“好吧,看在你这麽有诚意的份上。” 她将腿从椅子上放下来,低头寻找她的鞋,“咦,我的鞋呢?” “这里。” 简诚替她将被踢到椅子下的鞋拿出来,接着弯下腰蹲在车门外替她穿鞋,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从简缘这角度,刚巧可以瞧见他垂眸时敛下的长睫毛在眼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看了一会后,忍不住道:“哥,你有没有帮其他女生穿过鞋子?” 简诚正在替她绑鞋带,只见他修长莹白的手指捏着白色鞋带迅速地打出一个蝴蝶结,闻言没有抬头,只笑了一声道:“除了你这娇气的丫头,谁敢让我给她穿鞋?” 简缘闻言笑着调侃道:“你什麽时候给我找个大嫂?我缺一个大嫂。” “要大嫂干什麽?你有哥哥就够了。”简诚拍拍她的腿,道:“好了,下来吧。” 简缘听话地下车跟到他身旁,外头毒辣的太阳一下子照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热辣辣一片,刺激得她不由乍舌道:“热死了……” 九月份正是L市最热的时候,依着这太阳的毒辣劲,只稍往阳光底下站上几分钟,估计就能热得人晕厥过去。 简缘不想在阳光下待太久,於是见哥哥正将后车厢里大包小包的行李拿出来,赶紧凑上前去帮忙。 她一边搬着行李一边打量哥哥忙碌的侧脸,扭捏了一阵子后,才轻咳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道:“哥,你还生气吗?” 话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简诚挑了下眉毛,侧头看她一眼,道:“生什麽气?” 简缘盯着自己的鼻尖,“就是我瞒着你从宿舍搬出来,还让延宇哥偷偷给我找房子的事……” “哦,生气啊。”一提到这个简诚的脸色都变了,他冷哼一声,皱皱眉毛道:“气得我三天吃不下饭,现在想想还是很生气。” 简缘啊了一声,心虚道:“那怎麽办?” 话刚完,简诚便猛地阖上后车厢,发出好大一声“砰”,吓得简缘双肩不由一抖。 简诚面向她,皮笑肉不笑道:“你说怎麽办?” 说完,他提起地上的几包份量较重行李後便迈开长腿朝前走,丢下一句:“剩下的你拿。” 简缘看着他的背影,咬咬下唇心想,她哥这就是还没消气的样子啊! 从小到大,简缘最怕哥哥生气。 她哥哥大她十岁,自小脾气就很好,对什麽人都温和有礼,尤其对她特别好,要说是骄宠着她一点都不为过。 因为父母工作忙,且她由于早产从小体弱多病的关系,七岁以前她被托给住在乡镇的爷爷抚养,一开始与这个大她许多,又没有住在一起的哥哥并不亲近,反倒和爷爷家隔壁的邻居哥哥要好。 不过那时虽然没和哥哥住在一起,可每逢假日时,爸妈总会带着哥哥回爷爷家来看她。 她记得哥哥见了她总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时常带着一堆玩具回来给她,变着花样逗她开心,还带着她和隔壁的邻居哥哥到处去玩。 后来她被爸妈带回J城上小学,因为父母工作忙,所以这个大她十岁的哥哥便肩负起爸妈的角色,照料她的三餐生活,日常起居,就连放假时也从不和同学出去玩,而是待在家里照顾她这个年幼的妹妹,因此常常被朋友们调侃是“妹控”、“奶爸”,他却浑不在意,还一副“我有妹妹我骄傲”的样子。 从小到大,不管她犯了什麽错,惹得爸妈有多生气时,她哥哥总是会在第一时间站到她身前护着她、安慰她,从来没生过她的气,还曾替她背过好几次黑锅,就连爸妈都说哥哥太护着她会宠坏她,而她哥哥只是傻兮兮地笑:“我就这一个妹妹,不宠她宠谁?” 第一次瞧见哥哥生气,是她初中时和几个男同学打架进了警局,她哥哥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一瞧清她脸上的伤后,当即铁青着脸吼她:“你个臭丫头什麽不学竟然跑去学人家打架?还一打五,你当你叶问啊?你这麽行你干脆别念书了,去开间武馆收一大批弟子孝敬你得了!” 吼完她后,她那个性格温和有礼还有点傻二的哥哥,竟然还跑去揪着那几个男同学的领子跟个地痞流氓似地边晃边骂,晃得那几个人翻翻白眼一副快晕过去的模样。 那是她第一次瞧见哥哥这麽生气,她哥平日里是全家脾气最好的人,可那次打架过后,她哥整整一个月没理过她,一瞧见她也总是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这不是简师傅吗?今天又收了几个徒弟?” 闹得简缘整个人都懵了,最后还是她硬抱着她哥哥的腿大哭着和他道歉并保证绝不会再犯他才消气。 那次事件至今仍然令她心有余悸,以至於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她终於收敛起调皮的脾性,乖得跟只小猫似地,就怕再闯祸惹得哥哥生气。 不久前,当她哥知道她瞒着他要从宿舍里搬走时,冒着大雨跑来她宿舍楼下找她,且一见了她便阴沉着一张脸冲她吼:“你这丫头翅膀硬了啊?这麽大一件事你敢瞒着我?还背着我让周延宇给你找房子!要不是那臭小子不小心说溜嘴,你打算什麽时候让我知道!” 那时她哥眼角眉梢带着的阴冷戾气吓得她傻立在原地完全说不出话。 简缘有苦却说不出。 她不是故意瞒着她哥的,当时因为宿舍里的……一些事,她太过急切地想从宿舍里搬出来,可学校附近合适的学生租屋她自己找不到,且才开学就想从宿舍搬出来的原因又不好告诉家人,所以最后才会去拜托她家隔壁邻居,跟她哥同龄,从小与他们兄妹俩一起长大的周延宇瞒着哥哥替她找房子,谁晓得周延宇那麽不靠谱,最后还是让她哥知道了。 而她哥哥虽然跑来她宿舍吼了她,但之後对她的态度也如往常一样,只是他方才那个怪异的笑还是让她有点心虚。 “愣在那干什麽?快过来呀,一直站在大太阳底下你不嫌热吗?” 简诚此时站在马路的另一头,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瞧她。 简缘见状赶紧拿起脚边的行李过了马路,一路上不停地说:“哥,你真的还没消气啊?” “哥,你别生气了,我错了……” “哥,那你至少别告诉爸妈,不然我就死定了!” “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哥……” 简缘紧跟在简诚身后一同进了一栋米白色房子,不过她只顾着讨好她哥,全然没留意到自己究竟进了怎麽样的一栋房子。 穿过一条略为狭窄阴暗的走廊后,他们两人来到这栋房子唯一的一部电梯前,简诚才刚按下电梯旁的按钮,简缘便忽地踏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道:“老哥,我保证以后有什麽事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绝对不会再瞒着你了,所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尤其不要告诉老妈我从宿舍里搬出来了……” 简诚低头看着个头只到自己下巴的妹妹正睁着一双小鹿般的双眼委曲又讨好地看着他,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模样,明知道她潜藏在软萌外表底下的性子有多麽彪悍,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 几秒钟后,他无奈地勾了下唇,终於松口道:“如果打算告诉她就不会帮你找房子了。” 简缘听见他的回答后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嘿嘿笑道:“哥,你真好。” 顿了下,又扯着他的衣袖道:“不过我真的不能住你那吗?反正你也在L市,你那房子又有多的房间,原本住你那就是最理想的……” 简诚挑眉,“因为有人做家务你就不用整理房子了是吗?你个懒丫头。” 简缘被戳破了小心思也没害躁,反倒笑得更灿烂了。 简诚失笑道:“我那里离你学校太远,我给你找的这房子就在学校附近,你上学方便,租金便宜离闹区又近,附近有超市也有很多餐厅,且距离这两百公尺以内就有一间派出所,挺安全的。” 简缘闻言愕然,这麽理想的房子她当时怎麽没找到? 简缘是S大化学工程系一年级的学生,此时距开学已过了半个月,学校附近的租屋早就大多被租走了,剩下的不是租金太贵就是环境太差,因此她当初才一直没找到理想的房子。 这时她才终於开始打量起四周,只见脚下的大理石地板干干净净,周围的墙壁也粉刷得一片雪白,墙边还放了几盆绿色盆栽,增添了几分生气。 阳光从窗口照了进来,洒在地面上,可不知是不是房子里开了空调,明明外头艳阳高照,那热度简直能把人烤熟,但简缘却觉得室内凉飕飕的,她还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冷颤。 “叮”的一声,当电梯来时,简缘还在打量周围的环境,直到听见她哥哥说:“快进来呀。” 她才应了一声,顺道问:“哥,这里一个月多少……” 话音猛然停下,她像是突然被人掐着喉咙瞬间失了音似地。 简缘脸上的表情僵住,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电梯里的哥哥──旁边的那道身影。 像是被人拿白色油漆刷了脸似的惨白面容,漆黑凌乱且干燥得如稻草般的头发,一双空洞无神的黑眼珠,以及…… 半透明的身体,穿过它的身子,简缘甚至能瞧见电梯墙壁上贴着的广告纸。 ──是鬼。 …… 简缘有个无人知晓,难以启齿的秘密──她看得到鬼。 也是因为鬼,才让她如此迫切地想要从原本住得好好的学生宿舍里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