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钟宁在《洪流》里挑战最大的一场戏来了。
钟宁饰演的何景明这个角色在全片中一共有两段重要的戏份,一场就是前几天和唐尉的那两场对手戏,是为了完成主角心理转折而服务的,另一段即将要拍的这一场才是为了完成角色本身的,可以说是何景明个人角色的主场。
也是钟宁在这部电影里的杀青戏。
《洪流》这部戏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即使是戏份不多的配角,都不会只是刻板的面板形象,每个角色都是复杂而矛盾的,交织着人性中的自私和怜悯、善良与愚蠢,而战争这一场不可抗拒的洪流将这些矛盾推向尖锐,身处其中的各个角色,剧本都不会直接给出善恶好坏的评判,而是要交给观众来评判。
就像何景明,他救治伤患是出于善良,却不知这些人刚刚对阵的正是他父亲,他怀着仁心救回来的那些伤患,就是重伤了他父亲的仇敌;他偷偷回国是因为思恋亲人,却迷迷糊糊成了别人攻击亲人的棋子,把小心翼翼潜伏了二十多年的何家暴露在了刀刃上。
何家一夕之间支离破碎,几近走向绝路。
而这场戏,就是何景明被唐尉放走,一路心惊胆战,躲躲藏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他心心恋恋的家时,却看见了被搜查人员翻得天翻地覆后,因为无暇收拾,遍地狼藉的家景。
这次和他演对手戏的是骆简。
骆简饰演的何逢安方知家中祸事起自于何处,乍然见到弟弟,心中喜怒参半,正四处寻人帮着找途径安排把他再偷偷送去国外,何景明却死活不愿意,吵着要去医院见父亲,何逢安见他已经惹下祸事,竟然还要任性妄为,一时恨铁不成钢,气怒攻心之下失手扇了他一巴掌。
“CUT!”导演突然喊了停。
骆简几乎是立刻不动痕迹的往后退了半步,与钟宁之间隔开了点儿距离,才扭头看向导演。
导演走过来,对骆简道:“你刚才动作打得太轻了,何逢安虽然心疼弟弟,但他这一巴掌是情绪堆积之下的爆发,而且也有为了让何景明服软,好让他安安分分的出国的因素在,你刚刚挥手有点太软了,挥出去的力度要再大一点,不然情绪接不上。”
骆简一愣,捏了捏手指,点头道:“我知道了。”
钟宁跟着骆简手挥过来的力猛地把头转向右侧,同时脚下一软,往旁边歪倒过去,看着就像是因为身体饥饿无力,被骆简抽了一耳光以后头晕目眩无力支撑,虚弱的摔倒在地上。
镜头下的钟宁愣了愣,捂着半边脸呆呆的抬起头。
摄影机的镜头立刻推了个特写。
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带着一点儿漉漉的湿意和茫然,就这样直直的撞进了骆简的眼里,他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又见钟宁鼻翼瓮动一下,很轻地抿了抿唇。
一句话也没说,一滴眼泪也没掉,可神情动作却无一不在述说着他的委屈无措。
......
“停!”导演喊道:“骆简怎么回事?忘词了?”
骆简一怔,如梦初醒,慌忙地低头把视线从面前的钟宁身上移开,道:“不好意思,我刚才状态没调整好。”
骆简参演过好几部大片,从出道就是圈内有名的大导演手把手带出来的,去年还拿了最佳新人奖,演技自然是实打实的,齐任鸣没多想,休整了一下重新开始,下一条果然没再出岔子,很顺利的过了。
骆简暂时退场,镜头下便是钟宁一个人的独角戏。
在高清的摄像头和无数的特写下,任何一丝神色变化都逃不过摄像头的记录,钟宁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和眼神都能被镜头之后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几乎在镜头拉近的瞬间,钟宁的眼瞳里染上了一层水雾。
他盯着骆简离开的那扇门,眼睫微微颤了颤,便被浸染上了润湿的水气,漂亮的眼眸像是氤氲着的昭昭雾气,看起来委屈又无助,这一刻似乎连头顶金灿灿的头发都跟着黯淡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最后却只嗫嚅着,轻轻叫了声“哥哥”。
很轻很轻。
骆简的心却像是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
他很清楚钟宁是在演戏,也知道钟宁这声“哥哥”叫的是何逢安,并不是骆简,甚至钟宁看的其实是镜头,不是他,但当他和镜头里钟宁微红的眼睛对上时,整颗心却完全控制不住的,蓦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