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条戏拍过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导演又拿着喇叭指挥剧组准备下一场,助理们围着各自的艺人又是递水又是披衣服忙得团团转,场务和摄影布景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没人留意到拍完戏从布光下离开,又隐进鸦黑夜色里的小配角。
钟宁换下戏服叠好还回去,本来赶着时间,不敢耽搁,是想快点儿出去的,结果走出十几米还是忍不住停下了。
助理大前天向钟宁请假了一天,却一直到今天已经第三天了也没回来,因为是小成本网剧,经费不多,导演又抓得格外紧,从吃完晚上的盒饭到现在钟宁也没能喝上一口水。
嗓子干的厉害。
脚尖在地上磨了一圈,钟宁拉下背包里拿出保温杯,一边拧瓶盖,一边飞快跑回去给自己接了半瓶热水。
司机把车停在剧组外面的路灯下,钟宁拉开车门坐进去,因为跑得急,气喘吁吁的,他拿手掌压住胸腔,努力稳住呼吸,轻声道歉:“不好意思,久等了。”
司机对钟宁印像一直都还不错,想了想,善意提醒道:“沈先生今天似乎心情不大好。”
钟宁一愣,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车厢再次归于寂静,一路无话。
车开出影城汇入车流中,北城的夜晚繁华,夜晚才刚刚开始,街上五光十色的灯火闪烁,但在那双无心欣赏的黑眸里便只能映在余光里,变成无机质的亮光划过,车水马龙人声嘈嘈也尽数被阻隔在车窗之外。
钟宁的手指抓在裤腿上,脑子里回想着刚才司机提醒的话,心里控制不住感到有些紧张。
沈先生是钟宁的金主,名叫沈慎之。
金主人如其名,是一个性情很沉稳内敛的人,可以说除了在床上偶有笑容,其他时候一贯都是不苟言笑的威严模样。
其实金主并不凶。
事实上,比起在剧组里遇到过的各种导演、钟宁的经纪人,各色的明星,甚至是钟宁的助理,金主在钟宁心里都算得上脾气很温和的那一个,大概因为生来便顺风顺水,从小又是在名门大家里成长起来,生来的气度就在那儿,连带着对钟宁都很宽容。
即使在那份用来保障金主权益的严谨包养合同里,金主几乎可以对钟宁做任何事,根本不必顾忌什么,他也从来没有跟钟宁听说过的圈子里许多包养关系一样,因为不对等的地位便作践过钟宁。
沈先生是一个很好的金主。
但就算是这样,钟宁也仍然从不敢在金主面前放肆。
金主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老板,手里掌握着钟宁连想也想象不到的权势,久居上位,气场很强,即使不言语,单单只坐在那儿,也仍然能给钟宁很大压力,从第一次见面就如此,这种压迫感大抵就如同是老鼠和猫,是刻在骨子里的,以至于无论如何,钟宁心里都有忍不住要怵他。
尤其碰上金主心情不愉的时候就更吓人了。
钟宁就是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走进了沈家的宅子。
*
沈慎之下飞机的时候是十点,车开进院子里就已经十一点过了,管家身着整齐的燕尾西装,快步走出门廊迎接,接过沈慎之手里的毛呢大衣,又有条不紊的吩咐佣人拿拖鞋把沏好的茶端过来。
“今晚需要准备夜宵吗?”
沈慎之没端茶,略微摇了摇头。
宅子里暖气比车里面更足一些,沈慎之单手扯着结扣松了松领带,脱了熨帖的黑色西装外套,问道:“洗澡水放好了?”
“已经准备了。”管家赶紧把西装接过来,跟在沈慎之旁边,仔细瞧着他的脸色,笑着低声道:“先生,钟宁来了。”
沈慎之脚步一顿,从进门就沉着的脸色果然终于有了几分转变。
沈慎之低头摸了摸手上的深蓝色腕表,偏头问:“什么时候到的?”
管家眼角鱼尾纹更深了,“八点多就到了,一直在楼上等着呢。”
沈慎之闻言便不再言语,不动声色深色莫测,微微颌首,摆摆手便径直进了电梯。
管家看着眼前阖上的电梯门,欣慰的笑出满脸的褶子。
毕竟在沈家做了这么多年管家,即使沈慎之喜怒从不形于色,管家也还是通过日积月累,渐渐的能揣度到先生的几分心绪。
比如钟宁……
虽然先生在第一次带钟宁回家的时候就吩咐过,带钟宁进了一次门并不代表他以后就能来,如果钟宁下次自作主张寻到这儿,不必为他开门。
但事实却是,钟宁一次都没有自己跑来过。
反而是先生把钟宁往家领得越来越勤,从实在忙得懒得再出去才让司机去接过来,到变成每个月固定把钟宁带回来吃饭……
再一直到如今,只要钟宁没工作的时候,沈先生几乎都会叫他来沈宅。
沈宅甚至还有给钟宁准备的单独的房间……虽然准备出来以后并没有用上几次就是了。
但管家由此摸清了一个极其好用的策略,即每当沈慎之发了脾气或是火气大的时候,就悄悄派司机把钟宁请过来,回回都没出过差错。
钟宁一直都有奇效。
只是唯一对不起的也是钟宁了。工作到大晚上了还得过来上岗,面对的还是比往时都还要更不好巴结的沈先生。
钟宁正困的在卧房里打瞌睡。
沈慎之推开主卧房门,发现卧房光线有些暗,钟宁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手心朝下,双手轻轻搭着膝,脊背纤瘦挺拔。
活像一颗青松的小白杨。
钟宁微微垂着脑袋,困倦感让他有点呆呆的,看起来像是在走神,沈慎之都关上房门进了屋了,他也没有发现。
忽然听见似乎近在咫尺的脚步声,钟宁终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立刻从沙发上蹦起来,略显惊慌的猫儿眼朝门口望过去,瞥到不急不缓朝他走来的沈慎之,食指下意识交叉扣在身前,轻轻叫了声“沈先生”。
沈慎之“嗯”了一声,搂过钟宁劲瘦的细腰,稍稍一用力便把人拉进了怀里,埋头在钟宁颈子里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子奶香便顺着鼻翼沁入了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