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琅家中是有弟弟的,弟弟年纪与七殿下相仿,她是熟悉如何与小孩子相处的,她压低了身子,努力和七殿下平视。
小孩子是最不喜欢被当作小孩子的,于是她道:“殿下真厉害,自己都可以修屋顶!奴婢大你这么多,别说修屋顶了,光上去腿肚子都会抖。”
她抱着三床被子还硬要压低身子的模样,很是滑稽,以至于话中都带上了些殷勤味道。
这样的殷勤,让路介明抿紧了唇。
他微顿半晌,黑白分明的眸在眼眶中打转,良久,他偏侧开脸,牵出一线又长又密的眼睫。
他不言不语,从她身边走开。
许连琅愣在原地,只听侧殿木门“次啦”一声被拉开,又“次啦”一声被紧紧关上。
傍晚时分,陈嬷嬷派遣过来修缮屋顶的太监才姗姗而来。
许连琅暗下叹气,来的这样晚,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修好。
小太监们懒懒散散,干活有一搭没一搭,许连琅站在屋檐下,盯着他们。
太监撇撇嘴,交头接耳,被盯着催促干活的感觉不好受,他们只得嘴上牢骚不消停,“你看,又来一个更会装的。”
“可惜……看不清形势啊,还真以为容嫔能回宫呢,抱大腿都抱不对。”
“不过,长得倒不错啊。”
“别想啊,管好你那玩意儿,你忘了耸云阁伺候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嘛!”
有人缩缩脖子,摸了摸胳膊上长出的鸡皮疙瘩。
“你说也邪了门儿了,就这耸云阁出去的宫人,不是死就是残,反正没什么好下场。我看啊,这个地方就不详。”
“就是就是,没看到容嫔都疯疯癫癫了嘛!”
“整天哭哭啼啼,一坐坐一整天,像个纸扎人,再好看也倒胃口。”
一群太监说话,声音尖锐,又毫不遮掩,许连琅听得清清楚楚。
余光间,看到廊子里背了一筐柴火突然进来的路介明,她不由的喊了几声,希望自己的声音可以压过太监的话。
“公公,你们再不敢干快些,雨来了,就都淋透了啊。”
“雷要是劈下来,先往高处劈啊。”
天边又蓄了乌云,越滚越沉,势要压下来,看起来今夜还会有雨。
她接连喊了两声,看路介明转身进了主殿,才消停。
太监们依然干的缓慢,许连琅看到他们将路介明好不容易才铺好的茅草掀开,再一脚脚踹开。
茅草四散,从屋脊落地,落了满地。
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索性也去了主殿。
天阴了下来,主殿没有点上蜡烛,有股子阴沉。
容嫔坐在床边,青色外衫罩在她身上,衬得那张桃眸琼鼻的脸没有丝毫生气。
她身上是一种少见阳光的白,从衣袖中露出的手腕线条羸弱,细看之下,竟然还带着细微的颤动。
其实太监们说的不错,如今的容嫔,精神真的出了些问题。
她目光没有焦点,眸中没有丝毫物件,空的可怕。
她悄悄推开门,动作尽量轻柔,但直到她走到容嫔面前,容嫔的瞳孔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蹲下身,仰头问:“娘娘,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容嫔像是被吓了一跳,垂放在膝上的指尖一收,陡然间,她美目一眨,蝶羽般的睫落在眼睑,抖落出两滴泪珠。
许连琅不知所措,掏帕子的手卡在半空,她听到容嫔啜泣出声,“陛下,你真的不要我了?”
容嫔的目光越过许连琅,看向了她后面的方向。
容嫔半抬起手,朝那方向猛一伸手,整个身子都从床榻上翻了下来。
许连琅连忙去扶,容嫔突然大恸,哭喊尖叫,“陛下,臣妾是被陷害的啊!你说过,会信臣妾,会护着臣妾的啊!”
“你不能失信于臣妾啊。”
“你说过,臣妾是你的妻啊……”她上半身趴伏在许连琅身上,发髻凌乱,眼眶赤红,真如艳鬼。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介明才八岁,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能那么狠心连他也不要了啊!”
“他是你的儿子啊!”
声声泣泣,说着那个男人对她的承诺,也说着那个男人无情的抛弃。
许连琅安抚不好她,只见她的左手一直高高抬着,是个挽留期求的姿势。
姿势持久,朝着一个方向。
许连琅愣了半晌,心中似有所感,一扭头,就在殿内朱红顶梁柱拢下的阴影处,看到了路介明。
容嫔伸手朝向的方向,就是他站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