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看这里有湖有河,尽管十年有九年发大水,不过水产丰富,总比老家旱灾时赤地千里好些,便在这里落了户。
一百多年过去了,七代人繁衍下来,这里已经有了四十二户姓赵的人家,组成了一个生产小队。
赵美云一进家门,看到堂屋里的人脸就拉了下来,暗暗后悔选在今天回来。
“妹妹回来啦,妹夫也一起来了呀,来来,坐。”赵美霞双手扶腰,笑容满面地起身招呼。
怀孕四个月而已,有必要装模作样挺出八个月的架势来吗?小心挺成骨盆前倾!
赵美云才不稀得理她,径直走到八仙桌旁对着上首叫了一声“娘”,落坐在赵美霞对面的长条凳上。
肖振业对赵美霞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把荷叶包递给冯金枝,“娘,这是我今天下湖捉的鱼,给您和爹晚上添个菜。”
冯金枝淡淡点头,回一句“你有心了”,对二女婿的冷淡显而易见。
这里河湖纵横,村里人想吃鱼了,只要愿意下水总能有所收获,只是捉到大鱼要凭运气。肖振业拎来的2斤重的草鱼算是中不溜,够不上顶好,因此冯金枝越发觉得二女婿没本事。
社员们自己捞鱼自己吃,只要不是下网打鱼拿去卖,队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狠管。
只是这年头缺油少盐,调味料只有酱油和醋,加上大多数农民烧饭的手艺一般,做出来的鱼腥味重,不是实在要开荤了人们其实并不怎么吃鱼。
“妹夫真有本事,不像我们家兴文,天天忙着去公社上班,家里想吃鱼还得上街买。娘,您是没福气吃大女婿亲手捞的鱼了,我带回来两包供销社买的糖,您不要嫌弃。”
赵美霞被妹妹明晃晃的无视弄得火大,强压下怒气,露出矜持的笑,又扭头看向靠墙的案桌,那里放着一壶酒,“对了,我还给爹带了一斤米酒。饥荒刚过,兴文好难得才买到的。”
看到赵美霞这番作态,赵美云恶心得隔夜饭快要呕出来。难道是因为我一直真实不做作,所以才和这个家格格不入吗?
糖和酒有钱都买不到,还得有糖票酒票,农民手里哪有票?赵美霞不就是想炫耀自己嫁了个吃公家饭的吗?
正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没有她赵美云发善心做好事,赵美霞能嫁给在公社粮站工作的李兴文?赵美霞踩着她嫁给了金龟婿,还有脸当面来显摆!
“兴文工作那么辛苦,还费这个心干嘛?你也是的,不要总拿东西回来。虽说你婆婆人好,但你做儿媳妇的更要懂规矩,要孝顺婆婆,照顾好你男人,最好能一举生个大胖小子。”冯金枝嘴里说着埋怨的话,眼角却显出了笑纹。
赵美霞仿若羞涩地低下头去,“娘,婆婆说我肚子里九成是个儿子哩,还说我只要生下儿子,就是老李家的功臣。”
“真的呀,那太好了了!”冯金枝高兴地一拍大腿,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你这丫头的福气在后头呐。”
“他老李家三代单传,你只要生下儿子,他们母子俩能不供着你?”冯金枝心里越想越美,真没想到啊,自己一家,再加上亲朋好友,几辈子都是苦哈哈地里刨食的人家,结果哩,竟让自己得了一个吃公家饭的女婿,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
她现在走在路上,碰到的人无不热情寒暄,说出的奉承话那叫一个好听哟,简直让她如沐春风。
以前碰到队长媳妇,她都要笑脸相迎,对方只是点点头而已;现在呢,队长媳妇看到她,老远就招呼上了,还要挽着她的胳膊一起走,这都是大女儿带来的荣耀啊。
赵美云只当自己是空气,静静地围观这一幕母慈女孝。
冯金枝从美好的陶醉中回过神来,瞟见左下首的小女儿拉丧着一张脸,没好气地问她:“美云,你都结婚四个月了,还没好消息吗?”
小女儿长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又会读书,冯金枝曾幻想过她说不定能嫁到城里去。
人家都说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冯金枝却不这么认为,她的女儿,是那些傻大黑粗的村里丫头能比的吗?只要二丫头去县里上了高中,她就不信没有个把男同学会看上二丫这么俊的姑娘。
而且到时候二丫就是高中学历了,嫁给城里人也不算辱没了男方。
谁知这丫头运道不好,初中毕业那一年全国开始闹饥荒,本来要去县里上高中,这下饭都吃不上了,哪有钱上高中,只能下地挣工分。
嫁去县里眼看是没戏了,但是队里的干部家庭,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冯金枝正琢磨着各小队里有哪些干部家庭的小伙子条件合适,死丫头竟然自己挑了一个混日子的浪荡子。
肖振业长得倒是人高马大,可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下地挣工分偷懒耍滑,一年到头他自个儿的口粮估计都挣不回来。
偏偏这死丫头跟猪油蒙了心似的,一门心思要嫁给他,这个女儿算是白养了。
幸好大女儿争气,嫁进了公社干部家庭,给家里争了大光。小女儿真是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心里一点成算都没有,以后不知要吃多少苦呐,
这人的运道啊,真是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