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 这是白乐天的一首放言,说的是时间会给出对错的答案,会教你看清一切真伪。但前提是,你得活过时间。 明知必败而一意为之,虽不是崔家的套路,却是朝安公主一贯的选择。朝安公主追求的一直都是远方的胜利。 梁安城内的花间客栈,女徒弟替阿秋除去面纱,递上温茶,客栈屋内烛火暖明,阿秋难得十分放松。阿秋的这个女徒弟,名唤“伽茗”,是个得力又乖巧的女徒弟,“师父,我们明天快马加鞭的话,酉时应该就能赶上女公子了。” 阿秋接过茶,“不急,女公子到达孟州之前会在泉陵稍作整肃,我们赶在她离开泉陵时与她汇合即可。” 伽茗有不解,“师父,按理说,也就是这几日了,师父难道不怕晚了,女公子的蛊毒复发了,到时候就来不及了么。” 阿秋笑道,“十五年前,我曾为尚在戚夫人膝下的朝安公主卜算过命运。太阳火神十分的吝啬,只出现了一个画面,她服用了牡丹盅。为师我一直在窥探命运,但是命运总在给人惊喜。谁能想到,这牡丹盅是她自己亲生母亲为了控制她,集中五十九种罕见的虫草,历时五年才能做出的崔家独家蛊毒。自那一天起,她就是与命运为敌,道阻且长。我记得我当时提醒过她,牡丹盅是她的生死之门,当为避之,也唯有避之。一个明知是死,却迎死而上,要么是不信命,要么就是有更大的渴望要胜天半子。而她两个都是。” 阿秋捏着茶盏,继续说道,“我倒想看看,这次她能不能挺过去。明日之后,还能不能有这个女中之王了。” 伽茗有些着急,“师父,女公子要是有了不测怎么办,毕竟我们还指望她能敕放阿千大人。” 阿秋看着伽茗笑了笑,安慰道,“她哪是那么容易死的。只不过,她越是狼狈,我们出力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伽茗垂着脑袋,若有所思,阿秋看在眼里,“你不必心疼虬光,给了崔翡,才能三足鼎起,我们才有时间。我知道你担心阿千,但单单背靠朝安宫这棵树是不够的,把虬光交给崔家的青鸾,才能挡住亡者归来的地狱怒火。不然,一旦他的屠刀落下,我们失去了李氏的翼护,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师父,明知必死而慷慨前行的道理,徒儿明白。” 阿秋摇头,“伽茗,我们巫臣有了预知的能力,就要懂得避祸。就比如今晚这场战争,本来朝安宫必死,但是她却怀孕了,这就是她的转机。” 三十里外的泉陵城内的一座私宅内火光冲天,喊杀声一片。昆吾私卫小楼死死的将常矣护在身后,顾不得身上的一个个血窟窿,回头不忘问道,“常大人,公主那边云火私卫几人,可是巽风大人守护身侧?” 常矣也是个临危不乱的,手忙脚乱却也砍死几个刺客,听到小楼如此问道,耳朵嗡嗡作响,“坏了,公主要沐浴,就巽风大人一人在侧。” 两个人瞪着眼睛,冲出重围,要向驿馆的内院跑去。前庭内院,一墙之隔,此时却远如万重山。常矣杀红了眼,声音嘶哑道,“小楼,你不要顾我了,去保护公主要紧。我在前面给你挡着。” 小楼挥刀而下,斩落一名刺客,抓起常矣的衣襟,“常大人,我一直是保护你的,你要是死了,我活着也是罪奴,咱们要不一起杀进去,要不一起死在这里。” 常矣哭笑不得,这傻孩子还转不过弯来么,要是李皎死了,他们谁也别想活了,还提什么罪奴不罪奴的。正在这时,晋阳郡守带着官兵到了。 常矣心中雀跃,李皎前去孟州准备做得匆忙,府兵和私卫加起来不到五十人,虽然身手不凡,但也架不住,对方的车轮战。不过,晋阳郡守是怎么知道李皎来到了泉陵的。晋阳郡守带着官兵,那么晋阳王李沭是不不是已经知道了李皎的行踪。 常矣还未想明白,晋阳郡守庞清便下令放箭,隐约听到官兵那边喊道,深夜贼子起乱,下令诛杀云云。小楼拉着常矣将一名刺客挡在身前,那黑衣刺客顷刻间就被落下的箭打成一个刺猬。 小楼吐出嘴里的血水,轻声骂道,“格狗官是来灭口的,不是来救驾的。” 二人趁着乱,摸进了内院。内院之内,又是一片景象,尸体横做一片,火光加上烟雾,根本辨不清躺着的是刺客还是李皎的私兵。云火私卫家光和许斐一人看守一侧,抡起鸳鸯刀来,刺客屡屡不得上前。 常矣顿时松了一口,身体绵软,被小楼架起,小楼埋怨道,“常大人,我比你伤得可是重多了,你要是还能坚持,最好到了公主那里再腿软。” 小楼的话音将落未落,后面的刀林箭雨而至。家光一手舞刀挡住刺客的夹攻,一手护住小楼和常矣,一个不慎,肩胛中了一箭。 四人急忙退至内堂,关上前门。堂内漆黑一片,兽头和鸣沙扶住小楼和家光,急忙为二人止血。 常矣低声问道,“公主呢?” 许斐道,“在后面。前面有我和家光,你们都退到后面。” 常矣急忙奔至后堂,没走几步,就被一箭射倒,小腿上插着一箭,痛的常矣忘记了哀嚎,兽头将他拖至一旁暗处。 小楼怒极笑道,“这帮子狗官,这是向天借了胆子。不知道这后面住的是谁吗?” 许斐咬了咬牙,“恐怕是知道了。” 后面恍惚有些光亮,又是一阵箭雨。巽风从后堂猫腰滚出,看了看常矣的伤势,压低声音,“常大人,公主不太好,怕是要生了。” 六个人傻了眼。常矣咬牙忍了忍腿伤,将插入腿中的箭折断,“我进去吧。外面有劳巽风大人了。” 里面的情况,比常矣想象的还要糟糕。常矣点起烛光,顾不得外面即刻破门而入的官兵。李皎躺在罗汉榻上,身下都是血,呼吸都有些微弱。常矣唤了声,“公主”。 李皎睁开眼睛看了看常矣,嘴巴动了动,一语未发。常矣将金丝香囊香囊放入火烛中焚烧。香气飘渺,李皎缓缓恢复了些意识。 “公主,这孩子怕是待不住了,为了贵主,你还是要争气一点。” 李皎点点头,“阿矣,去准备水和剪刀。” 常矣顿足,不忍道,“公主,只能靠你自己了。外面有晋阳郡守的官兵,怕是听了晋阳王的命令,将我们围困至此。” 李皎强打精神,“此时,要先找退兵之法,再寻援兵解救,这个孩子能不能活靠他自己了。” 常矣扶起李皎,忍着疼痛写了份衣带诏,吩咐道,“把这个想办法递给晋阳郡守,若他还要置我于死地。我死后,将这块残玉交给不寂。” 李皎肚子一阵阵痛,清醒之后,十分的难忍,额头上滚落汗珠,“阿矣,孩子快出来了。你们不要做无畏的牺牲。这个孩子能不能活全看天意,想办法脱身和将云火族兵的信物送到山竹的手里才是关键。我的生死不必挂念,死有死的作用,我死的越惨,陛下才能善待不寂,邱炽新才能念及旧情。” 忽听外间一声巨响,巽风高呼,“尔等不知里面是天子御妹,朝安宫女公子吗?” 一时鸦雀无声,庞清踱步近前,“放肆,尔等贼人居然还敢冒认天子御妹,女公子封地硕都,非陛下亲诏不可出硕都,若真是女公子,晋阳王世子在此,请她前来相见。” 巽风举起女公子衣带诏,“庞大人,女公子出硕都是奉天子圣谕,有女官笔书为证,有女公子衣带血诏为证。” 凌空划过一支利箭,幸好许斐眼疾手快,一把砍断,立在巽风身前,怒道,“晋阳王不臣,咱们就别跟他废话了。” 庞清冷笑,“可惜了。本来,若报岐山王妃的名号,还能留有一命。这是岐山王最后的怜惜之情了。真是可惜了,朝安公主。” 巽风一听,立刻明白了,晋阳王手刃李皎这是向岐山王邱世玉的投诚。来者亲兵不下三百余人,而屋内仅剩主仆九人,刚刚因躲避刺客的追杀已经精疲力竭,眼下,除非有救兵前来,否则,必死无疑。 七人见谈判破裂,眼下就要拼命,拿出了平时打架的看家本领,将李皎和常矣团团的围在了屏风后面。巽风看了看屏风的方向,门被撞破,他们七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最多也是撑上一时半刻,此时若常矣知晓大义,应该带着李皎的信物早早逃离,才能为日后留有一丝生机,也不负今日枉死。 前面是几百人的源源涌入,后面是李皎无声息的阵痛,常矣握着□□死死将李皎挡在身后,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李皎身体乏力,她开始有了幻觉,忽然觉得身体清爽,屋内飘来阵阵的香气,加上若有若无的童子声音,让她觉得死也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至少比半死不活美好了不少。 李皎试着睁开眼睛,却看见屋外的老槐树上蹲着一只猛禽,这鸟硕大无比,浑体黑色,却在胸前长着朱砂般的艳羽,它也在看着她。 一人一鸟们就这样对视着,突然它翅膀展开,扑向李皎。 随后,一记猛的用力,李皎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滑落。掀开裙子一看,一个皱皱巴巴裹着包衣的胎儿,母体里还连着脐带,那胎儿慢慢的蠕动。 李皎像被掏空了,想叫常矣,刚刚抬了手却因没了力气而落下。常矣眼睛瞪向人群涌来的方向,一刻不敢松懈的搭箭连射。 忽听一阵叫声,“常大人,常大人,看清了再射。”邱渊之推开拿来挡箭的官兵,一把夺下常矣的连弩,将常矣推至一边。 邱暮从邱渊之身后闪出,看到就是衣不蔽体的朝安公主,身体还连着刚刚生出的孩子,身下一片血迹。那场景真的是血腥极了。 少府君有些受了刺激,双眼血红,上前割断孩子的脐带,抱起李皎,轻轻唤道,“阿月,你死了,就没人能挡住我了。”邱暮伸手向李皎的脉搏探去,脉搏没有了,就剩下胸口的一口热气。 邱渊之抱起孩子,那孩子还在动,惊喜道,“公子,咱们小公子还活着。” 少府君咬牙,“邱世玉,弑父、杀兄、夺妻、灭子之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