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岳困惑望向哲驭。 哲驭续道,“氏族不过文人、商贾之流,再如何也不及兵权要紧,宇文萧之所以集举国兵力南下,最重要的目的是将所有兵权握在手中,如此方可立于不败之地。朝中即使翻天覆地又如何,他宇文萧一无亲眷,二无儿女在辽京,他是又名正言顺奉先皇遗诏继承大统的,名正言顺无可辩驳。他在哪里哪里就是朝廷,谁敢忤逆谁就是反贼,派兵平了就是。” 薛岳震惊,“父亲是说,宇文萧要把忤逆他的人一锅端了?!” 哲驭道,“之所以说这是一步好棋,就好在这里。氏族门阀根深蒂固,自宇文萧登基始,就凌驾于皇权之上,如芒刺在背,猛虎在侧,始终是皇帝最大的威胁,不可不除!若以阴谋手段过招,他是真正的双全难敌四手,岌岌可危。于是他以退为进,氏族散播御驾亲征的流言是想把他赶出京城,然后改换门庭拥立新主,他就顺势而为,将全国兵力握在手中。可知,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薛岳缓缓点头道,“氏族门阀此时若胆敢行忤逆之事,便正好给了宇文萧铲除他们的把柄,将之一举清除,宇文萧便真正搬开了一直压着他的大山,届时,便……”薛岳说到这里,眼底忽然精光一闪,不可置信地看向哲驭。 哲驭见他有所领悟,欣慰点头道,“看来你也想到了,不错,宇文萧此番亲征,并非真的要南侵,而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的是荡平朝野。待他日真正掌握辽国、政权稳固之时,才是他开始荡平天下之时。” 薛岳惊呆一瞬,突然的大喝一声,“好!好个宇文萧!真乃枭雄也!” 第二日晨起,薛岳升坐中军大帐,布置迎敌事宜,众将听闻宇文萧率领四十万大军前来,具是一惊,但又看薛岳和哲驭神色,见两人泰然自若、淡定从容,也纷纷定下心来。薛岳言道,“众将军稍安勿躁,此地驻军八万,昨夜本都督已八百里加急,急调武城、聊城、济南、滨州、青州五地共二十万驻军来援,武城聊城驻军三日夜可到,济南驻军七日内可抵,抵达后驻军南官、平乡两地,与巨鹿互成掎角,可待滨青两州之军。众将军看,可妥否?” 中将心中大定,齐声答道,“都督英明!” 薛岳又详细布置了各军布防要领,才放众人各自回营安排。 待人都走了,薛岳低声问哲驭,“父亲,如此安排是否太险了些?若半月后宇文萧仍不撤军,中将又见滨青两州援军迟迟不到,人心浮动不说,我们十几万人,如何抵挡得住宇文萧四十万大军?” 哲驭信心满满道,“宇文萧之所以舍西北王而攻薛家军,目的是为回攻上京更便利,辽国氏族急于取而代之,又怕夜长梦多,比我们更急,宇文萧又不可能任他们站稳脚跟,且,一旦辽京生变,四十万大军补给、粮草必然无济,故,此次南征必不长久。” 薛岳此时才放下心来。 灵山。 “哲驭刚愎自用,此番一旦有失,恐于寿元有损。哎,长春真人这一脉恐后继无人了。” “徒儿知师父与长春真人之情谊,原不想伤他性命,可如今情势所迫,宇文萧羽翼丰满之速超出徒儿预料,若不用非常手段,薛岳勇猛、哲驭多智,他日齐鲁必成大患。弟子此番实是无奈之举。”容修长身恭立,答得不疾不徐。 博瑶子沉吟道,“哲驭之事自有命数,倒也罢了。只是你如何能让公主深陷险地?” “薛岳幼时入宫差点丢了性命,曾被公主一言所救,多年来一直感念,先皇赐婚公主,薛岳还曾送贺礼入宫。如今公主长大,相貌虽有变化,却恰好令薛岳忆起旧事,且弟子观紫微星镇宫稳固,当无大碍。” 博瑶子审视着容修,“为师还没有老糊涂,你施之计虽可早日建功,却变数颇多。齐鲁之地并非不可徐徐图之,你一向谋事稳妥、不疾不徐,为何如今变得这样急功近利?” “弟子也是想早日救天下百姓于水火。” 博瑶子听他拿出天下大义便不再言,转身欲离。容修见状,急切起来,喊了声,“师父!” 博瑶子顿住脚步,却并未回头,长叹一声缓缓道,“任你聪明绝顶,恐也难过这一关。可知,自古对帝王动情者无一善终……” 容修木愣愣望着博瑶子的背影渐渐远去,口中喃喃道,“弟子也未料到,此生劫数竟是这般……” 周玲珑在床上躺了五六日才恢复过来,但她有些想不通现在的情况了,为什么她没被吊死?为什么帐外有人看着不让她出去?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于是费了番功夫,从送饭的小兵嘴里终于抠出了点有用的东西:一是薛岳的侍卫长奉薛岳命令救了自己,而把自己关起来的却是薛岳的军师。二是,宇文萧御驾亲征,不就便会率军杀来。 薛岳这个军师容修曾跟她说起过,原是薛岳的二叔,出家当了道士。估计是看自己连累薛岳病倒,十分不爽,把自己关起来肯定没安好心。 宇文萧就莫名其妙了,难道他发现自己藏在这里了? 哎,周玲珑很苦闷,自打变成大粽子开始,无时无刻不是挣扎在生死线上,躲开宇文萧的追捕,又差点难产死了,想弄个调虎离山吧,结果把自己弄到了狼窝里,想逃没逃成,好容易躲过了军法,又蹦出个不怀好意的道士来……这苦逼的紫薇星命格,也真是醉了。 来不及继续伤春悲秋,她得赶快想办法,即使逃不出军营,也得先跳出这个牢笼。 她正急得团团转,门口忽然传来了陌生的说话声。 “都督让人来医帐传话,说让派人给许彪送些伤药来,顺便看看他的伤势。” “如此,我等需得禀告军师。” “劳烦大哥了,小的在这里等着就是。” 周玲珑听了大喜,这下有机会了!又有些纳闷,这医兵的声音自己怎的从未听过? 不一会儿看守回转来,让那人进了帐。却并不出去,而是站在门口监视着。 周玲珑看了看来人,并不认识,想搭句话,可当着看守的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医兵看了她手臂捆绑留下的伤口,抹了一点药粉上去,然后忽然玲珑地大叫起来,“这……这……这不是,伤,伤寒疫?!” 此言一出,周玲珑和那看守具是一惊。周玲珑心中念头还没转完,却觉得那医兵正在她手心写着字,周玲珑辨别了一下,竟是“君侯”二字!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再次确认无误后,几乎热泪盈眶。容修这厮终于派人来了! 周玲珑脑子转的飞快,像一瞬间活过来了,她适时咳嗽起来,那看守慌了手脚,转身向外跑去,医兵趁机塞给她一个纸团后,也紧跟着出去了。 听到那医兵急道,“大哥莫慌,只要不同饮同食不会传染,但需得早些医治,若晚了,此人性命不保!” 那看守不耐烦,只道了句,“少废话!”便急急走了。医兵也气走了。 周玲珑打开纸团,上面只有两字,“死盾” 周玲珑很想吐槽,容修这挨千刀的,就盼着她死呢! 哲驭听了看守的禀报,忽然笑了,连呼,“天意!天意!” 向那看守吩咐道,“生死有命,不可强求,此事只当不知罢了。” 那看守虽依令出来,却心下打鼓,都督对此人心意众人皆知,虽有些不妥,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军中不许女子涉足,他们这些糙汉子尚且憋得难受,都督万金之躯岂能委屈着,若看那个娘娘腔入眼,留在身边侍候一二也没人敢说啥。 只是军师草木皆兵了些,阻三阻四的,把人关起来也就罢了,如今又见死不救。自己一个小卒子,如何敢悖逆军师?可若许彪真死了,都督追究起来,自然不会为难军师,只有拿他们这些人出气了。随即,他记起亲卫队里一个亲卫,日夜跟随都督,平日里何等威风,只因看护许彪不力,便被打了二十军棍,发落到骑兵营喂马去了,自己又有几颗脑袋,顶得起这样大的锅呢?不行,得想点办法,怎生自保才好…… 周玲珑听到那看守一回来就跟另一个凑到一处嘀嘀咕咕,心下了然,哲驭是不可能给自己请大夫的,那老匹夫正盼着自己死了干净呢。不过正好,大夫不来就不用担心露馅了。 宇文萧的大军三内就会到达巨鹿,薛岳和哲驭早已投入紧张的备战,几乎日夜不离,两个看守轮流去探过,都没找到单独求见。周玲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全身发黑发青,已咳出了血。两个看守私下找了上次那个医兵来,医兵看了一眼便叫准备后事。看守均傻了眼。 宇文萧大军到达巨鹿,并没有急着叫阵,而是安营扎寨、整顿军纪,闹了两天才在第三日清晨摆开阵势进攻薛营。 薛岳披挂上阵,指挥大军列阵迎敌。 正在此时,看守前来求见哲驭,禀报了许彪的死讯。哲驭一惊站起,又缓缓坐下,喃喃道,“竟是个短命的,”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吩咐人请了薛岳的贴身医官一同前去。 两人看了满嘴是血、浑身青黑,惨不忍睹的尸体,均是一阵唏嘘,那样一个珠玉般的少年,竟落得如此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