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见他终于不再说回良渚的事,便道:“正好前面有间路边的酒肆,咱们就进去吃点东西吧。”
正在等着,忽听得邻座一个客人拍桌子叫道:“真的有这种怪事?季家人的武功不弱啊,即墨又是皇室,怎的能出这样的事?”
卫琅骤吃一惊,心头大震,只见两个状貌粗豪的汉子,正在那里口沫横飞地谈论即墨家之事。
酒肆闹得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群情耸动,伙计也都挤到他们那边,七嘴八舌地打听。
有一个客人道:“不错,听说昨晚就有一颗碧色的星星陨落。”这人是住在附近村子里的常来的熟客。
这里还没有离开良渚太远,良渚发生的大事,自然一传十十传百传到这里。
有人连忙问道:“唉,听说棠硕公主可是个好人,还曾跟着她父亲施药救人,搭建粥棚,我爹爹的哮喘病就是多得杨国公赠药治好的。”
那粗豪汉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连声说道:“唉,真惨!真惨!”
听众的心上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纷纷问道:“怎么惨法?”
“一尸两命,生产时忽有东胡刺客,现在也真是不太平,东胡人最是狠厉,竟趁公主产子之时挖出了公主的心,可怜孩子也惨死腹中。”
“是东胡人?这么大胆?”
那汉子又道:“不但公主死了,杨国公正好被陛下召入宫,那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在御花园附近摔了一跤,恰好落入水中,救上来人已经不行了。”
听到此处,有人不禁失声叫道:“驸马去了何处,公主产子,他竟敢不陪侍在房外?”
其他人道:“是呀,驸马还有季家人,那些宫里的御医是死人吗?”
“都被杀了,在场的产婆、御医,侍女,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先前那个拍桌子的汉子问道:“季家内侍个个都会武功,怎能如此轻易被杀?”
那汉子道:“说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来的只有两个东胡人,而且这贼人是竟到现在也没被抓到。”
惊诧、悲叹、怒骂,与因怀疑而反诘的诸声纷作,有人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亲眼看见的么?”
那汉子道:“我有个亲戚就在公主府对面两条街住,是他对我说的。我不用瞒你们,此事良渚城闹得沸沸扬扬,都说要杀了东胡贼人替公主报仇。”
白衣少女听到此处,心中的惊恐决不在众人之下。只是她并非为即墨苒的死而惊恐,再一侧头去寻卫琅,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该死!”她咒骂一声,牵着马朝良渚的方向回去。
待众人哭泣的声音稍稍平静之后,季善敬将公主的尸身擦洗干净。
公主府外忽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可怖极了,简直不像是人类的笑声,而是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魔鬼的笑声。
季善敬心头一震,他知道是谁来了。
但无需他插手,季离忧自然会解决此事。
一听得长剑刺耳的破空之声,公主府众人已吓得双腿酸软,站立不稳。
季离忧身形一晃,一个盘旋,将长剑握在手里。
反手送了回去。
季离忧站在公主府前,注视着卫琅,他知道他会来,但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却也这样迟。
难道这就是苒苒的宿命?
季离忧不信天命,但经历许多后,他渐渐相信了其实人定胜天太难做到,命运早在冥冥之中就写好了每个人的结局。
“卫琅。”季离忧道。
“我要见她。”
“你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离忧……我只是……想见她……”他结结巴巴道。
“你知道的,你见不到她了,永远都见不到了。”季离忧眼睛涩得厉害。
“为什么见不到?”他明知故问,像是根本不信。
季离忧用了全部的力气,缓缓道,“她死了。”
“怎么死的?”
“难产。”
“撒谎!”
“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季离忧,谁骗我都行,你不可以!”
“人已经死了,何必多问。”
“是啊,人已经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我要去找人鱼珠,再去寻一次岸耶。”卫琅道。
季离忧摇头,“等你找到,也已经来不及了。”
“你都能再活一次,为什么她不行!”卫琅怒吼。
“因为……她没了心……”
“人好好的,怎么会没了心?”
季离忧终是忍不住落泪,“别再问了,她的事我会查清楚,你尽快离开。”
南魏兵很快将此地重重围住。
“走啊!”趁着他们还没有走近,季离忧推他说。
卫琅反身将季离忧的喉咙握住手中,对南魏人道,“滚,不然我杀了他。”
南魏兵却笑道,“陛下圣旨,东胡乱贼潜入良渚,若得他一片衣角,赏黄金百两,若得他一块皮肉,赏黄金万两,季大人如今被挟持,若死在乱贼手中,也算是为陛下尽忠。”
几百个禁军一齐朝卫琅砍来。
季离忧向后推他一把,低声道,“从院中走。”
卫琅刚一松开他,南魏军便跟着卫琅入了公主府。
季善敬将苒苒的尸身抱在怀里,好像这样做她就只是睡着了。
他捂住她空荡荡的心口,生怕有风灌入,她流了许多血,等他赶到之时,满床的血,连被角的血也顺着床腿滴落,幸好,她的脸是干净的。
可那张脸因失血过多已失了颜色。
季善敬吻着她的额头,他道,“是不是很疼?”
苒苒没法回答他,但她确实喊了无数声疼,只是无人应答她,如同现在他问她,也无人应答。
卫琅推开门,怔怔看着他怀里的即墨苒,却怎么也不敢上前。
忽然间,一种剧烈的疼痛刺入心中,他呆在门口,像是已经忘记了身后的追兵。
须臾,卫琅像是疯了上前要带走即墨苒的身体。
季善敬眼中血红,“滚开!”
“把她还给我好不好?”卫琅嘶哑着嗓子。
“苒苒说过让我不要与你为敌,我今日不想杀你。”季善敬很是疲惫。
他搂着苒苒的手是那样温柔,将脸贴在她冰冷的额间,低声吟唱,这歌是她非要他学的,说是以后等孩子生下来,可以哄孩子入睡,免得孩子总是吵她睡觉。他的声音带了哭腔,唱到最后什么也唱不出了,他从第一眼见到就想要迎娶的小姑娘,终究是没有护住。
他就那样站在这一死一生的两人面前,看着他们依旧恩爱,生生世世,似乎永远都没人能把他们分开。
身后利刃刺过他后背,他才感知到另一种痛,这痛也渐渐让他清醒。
她死了,他还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