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十几岁的女孩子有绫罗蜀锦,簪花香膏就很欢喜了。”唐恣看着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硕大的鸟笼,若有所思道,“可西平公主金枝玉叶,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想必不会太在意这些,另辟蹊径的话曲江池畔给她放些烟火莲灯如何?”
李迥看了看那只落灰的鸟笼和边缘翘起的几枚竹板,皱眉交给门外宦官,示意他去修缮,又对唐恣笑着摇摇头,“烟火莲灯?那是她将来夫君该做的事。”
“也不尽然呀。”唐恣啧啧,“春宴上各家女眷不会少,如果给公主这样声势浩大的风景,公主想必会十分高兴,由兄长来做也是一样的。”
“你还真是不懂西平。”李迥苦笑着摆摆手,“她和寻常女子不一样,绫罗绸缎这些见惯的暂且不提,她最喜欢的既不是烟火也不是锦衣,而是些偶人,尤其是小猴子形状的。”
“公主今年虚岁十四,又属猴,喜欢小猴偶也不无道理。”唐恣掰着手指数年月,“我小时候也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木头人,爹觉得会些小把戏讨姑娘喜欢,就送我去学了彩法。”
“你爹还真是由着性子胡来一气,居然叫你去学街头卖艺的把戏。”李迥虽在数落,却并无责备的意思。
“他是挺胡来的。”唐恣想起自己哪个和他一道学火戏却烧了半间宅子的老爹,深有所感。
李迥随手自一旁屏风上取下一件玄纱梅枝罩袍笑道,“笼子修缮还需时间,难得近日转暖,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未时,长安西市。
唐恣缓步跟在那袭飘渺的玄衣后,午后日头正好,他无所事事地打量着身侧来来往往的胡商与叫喊的小贩,这里早已看不出当年颓败覆灭的迹象。代宗在位的十七年,力挽河山于危难,如今虽不及歌中所唱“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漫绾上青楼。”的盛景,也算是一片祥和安宁。
唯一可惜的是所谓太平盛世,在花魁的歌声里,在史册画集里交口流传,人人称赞,而真正见过的又有几人呢?
两侧热热闹闹,李迥平日总是不愿意走出王府大门半步,更别提随意闲逛,可见韩王心里还是有这个幼妹的,唐恣心想。
他二人转到一处人声鼎沸的杂耍摊前,才顿住了脚步。
大胡子的老者被人群圈在其中,地上有一座四檐高飞仿宫殿的小房子,那房子做的精巧,前后皆有一扇门,打开则能看见前后相通,内里空无一物。
随后,大胡子神秘一笑,他关上了门,对着房顶吹了一口气,又抬手敲了敲小门。
众人瞪大了眼,只见前门瞬然弹开,原本空荡的屋中骤然出现了一颗桃。
欢呼声中,大胡子取出那枚红彤彤的桃子啃了一口,旋即又将门关上,再吹一口气,安静的人群窃窃私语起来,像是十分期待,不知那其中又会出现什么东西来。
李迥看着有趣,问身侧反应平平的人道,“你会这样的幻术吗?”
唐恣眯眼一笑,深不可测,“障眼法而已,桃子能出现在屋子里,是因为它本来就在屋子里。”
说话间,那头大胡子又拉开了屋门,原先沉默的人群忽然爆出一阵喝彩,接着,铜板雨一样落向大胡子的铜钵。
原本只有桃子的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小猴子,它叼着那枚桃子端坐着,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并手并脚地爬到大胡子肩头,与他一起向众人拱手作揖。
李迥扔了两个铜板过去,好奇道,“那这猴子又是怎么出来的?”
唐恣摇摇头低声道,“彩戏有彩戏的规矩,大街上泄底就是砸人饭碗了,等回程我再告诉你。”
“你这吊人胃口的毛病,也跟你爹一模一样。”李迥失笑,他目光又到了那只孩童一般机灵的小猴子身上,“你说,把这个当西平的生辰贺礼怎么样?”
唐恣惊道,“这可是人家谋生的活计,你看那个大胡子对小猴儿多好,你舍得拆散他们吗?”
李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我不是想要那只猴子,是想请他去西平府上变戏法。”
唐恣抱着胳膊,有些被抛弃的失落感,“那你为什么不找我呀?莫说猴子,我能从房子里变出人来。”
李迥却望着人群中收摊的大胡子和小猴,答非所问,“你知道西平为什么喜欢小猴吗?”
唐恣啧啧道,“小女孩的心思谁又能知道呢?”
日光淡淡,李迥笑着没有回答,而是带着他绕过猴戏摊,去往了街角的一家西域货栈,货栈不大,门口堆着些仕女陶偶与艳丽的波斯长毯,不少年轻女子围聚一堂,叽叽喳喳地挑着。
老板正在操着一口胡音与人讲价,见来人轻容玄纱气度不凡,认准了是只待宰的肥羊,忙收拾出一张谄媚的笑脸,抛下那些女子迎了上来。
“客官需要些啥?”
女子们似有抱怨声,却在见到李迥后噤了声,红了脸,有一位还“呀”了一声丢过一方帕子,正巧落在唐恣身上。
李迥丝毫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他扫了扫店里堆满的各式人偶,随手捻起一只手掌大小的瓷人,“有这样大小的偶猴吗?要木头的。”
“有,有,有。”老板一喜,即刻缩回一方木制彩柜后,自卖自夸道,“偶猴,偶龙,偶兔,我这里呀十二生肖都有,雕工算得上是西市第一,您可算来对地方啦!”
彩柜后头“砰砰”作响,唐恣抓着那枚还带着香气的帕子,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既然喜欢木偶猴,从小恐怕也得了不少,再送一个,她会喜欢吗?”
李迥还没来得及答话,那老板又从柜台后顶着一头乱发出来,手中已然捧着七八个形态各异的偶猴,“客官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