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枯枝一样的手,对着石灯做了个环形道,“寻常凶手若是想掐住脖颈,应当双手相环,这样掐痕会变成一个圈遍布整个脖子,尤其是齐小姐这样娇小的女子,环住她的脖子很容易做到......但她脖子上却只有前一半的紫痕,后半十分光洁。”
“你是说......”
夏仵作垂下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低声道,“她不像是被掐死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压死的。”
世外居,亥时三刻。
古旧破败的屋檐下,雨如珠帘,一堆篝火烧的劈里啪啦作响,十来个阎罗一样的柳家府卫被柳靖瑜赶去守在山口。
杨雅贺不顾君子之态,卷着袖子坐在潮湿的砖地上,小脸上挤着苦闷。
柳靖瑜倒是满不在乎,他烤着打回来的野味,撕了一条兔腿送过去道,“来来来...大舅子你有什么可烦恼的,陛下是明君,上一辈的过错总不会算到我们头上,再者说要不是练出了那么多暗探精兵,现在恐怕早就是叛臣贼子的天下了。”
从他蹦出“大舅子”开始,杨雅贺就开始抽搐,他没接那只油光锃亮的兔腿,骂道,“谁他娘的是你大舅子。”
柳靖瑜见他不领情,悻悻然缩回手道,“怎么能对姐夫这个态度。”
唐恣抱着罗慈轻递给他挑出骨头的烤野鸡坐在对面,也没甚胃口,更别提被那句“他娘的”惊得一哆嗦,呛了水的姬大人。
“公子,吃点吧。”罗慈轻道,“奔波一天了。”
唐恣叹气,撕下一只翅膀递给缩在旁边流口水的包康,淡淡道,“卢杞以狐仙引出柳杨两家的旧事,然后提拔严郢当京兆府尹,严郢又素来与知竹兄的爷爷有过节,滥杀始终是大忌,陛下也很难保住他们,如今知竹兄爷爷年老体弱,更不会有什么反抗的余地,说到底...无从抵赖罢了。”
柳靖瑜在炭火中转着兔子,摇头道,“我倒觉得,犯错就该罚,就算是乱世,也不该用无辜人的血来摆平,此番若真被参上一本,就算削柳家侯位我也绝无怨言。”
姬云崖由衷赞道,“柳将军好气度。”
“少惺惺作态了。”杨雅贺一甩柴火棒子,嗤道,“柳伯父河东兵权在握,陛下绝不会轻易撼动,但文臣,这个朝廷要多少有多少,没了我爷爷总有新的顶上......何况卢杞要对付从来都是杨家,他已经窜动御史台将爷爷修家庙一事夸大其词,呈上了御案,这回...恐怕真的再无回天之力,你也别肖想我姐姐了,真上断头台那日,柳家撇清干系都来不及。”
他捏紧了手中的一根柴杆,轻轻拨弄着哔啵作响的干柴,沉沉叹气。
柳靖瑜自小在疆场长大,他不明白朝廷中的各种关窍,有些愣神道,“我父亲并非这样的人...”
姬云崖坐在他对面,似乎也在考量这番话,他突然道,“那也可以是你顶上你爷爷,杨相也不一定就会遭难。”
杨雅贺愕然抬眼。
唐恣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姬云崖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深蓝色的衣衫随意的铺在龟裂的地面上,更显得那张脸在灯火中白的触目惊心。
他道,“来天福镇前,我已以你之名呈上罪己书。”
杨雅贺惊疑起身,按住他的肩膀,“你早就知道这里的事?!”
姬云崖摇头,他凝眸看向一脸震惊的杨小公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陛下是个念旧心软的人,所以赶在卢杞发难前,先下手为强。”
左相卢杞妒恨杨公南早已不是一两日,他安排出狐仙这场大戏无非就是让都冰遇险,案子要么通过孙统落到刑部司他的手上,要么按规矩送到新上任的严郢手上。
由刑部司接手更显公平,由京兆府接受更为严苛,无论是哪一种,柳杨两家的秘密都注定会被揭发。
一切如他所料,孙统抢先找到了唐恣,早已被训练好的痴傻包康也就顺势给他送上了证据。
姬云崖揉了揉眉心,其实纵观杨公南一生,终究是功大于过,霍仙鸣手中弹劾右相的奏折拓本与功绩都有不少,皇帝虽有意削杨家权势,却不至于赶尽杀绝,所以他挑出几件大功,尤以安史河东之战为重,撰写了一折情深意重的罪己书,先卢杞一步呈上了大明宫。
他拍拍肩上那双捏紧的手,皱眉道,“陛下不会赶尽杀绝,杨家的将来...全在于你。”
唐恣在心里苦笑,这样一番话也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姬大人敢当着韩王府与抚江侯府的面说出来,好在罗慈轻与柳小侯都不是小人。
他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将烤野鸡递到包康面前,晃了晃,笑道,“想吃吗?”
饿了一天的包康抬起眼,方才那只鸡翅根本不够,如今跳上跳下的烧鸡香气四溢,他呆滞无神的眼像是有了光。
但他被绑着,嘴巴够不到,只能馋得直哼。
“那这样,我给你这只烧鸡,你带这几个哥哥去下一个地方,好么?”他指指其他几人。
包康想也不想,拼命点头。
另外四人转过头看着他,罗慈轻疑道,“还有别的地方?”
唐恣将状如饿鬼包康身上的绳子解开,拍拍他身上的草木灰,又将烧鸡送到他手里,这才转身道,“卢杞当年多半知晓这个地方,只是当时他的地位还奈何不了杨家,既然现在他训练出包康揭发世外居的故事,那么证据应当也给我们准备好了。”
罗慈轻皱眉道,“那公子呢?”
唐恣看着颤动的树影混杂着风雨,摸了摸腰间的玄铁令道,“我总觉得舒王殿下一个人应付不了玉窍庄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