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慰归欣慰,另外的事该计较还是得计较。顾氏看了眼儿子,其实她觉得女儿去丞相府也不是多大个事儿,但是见顾瑜态度如此严肃,心知如果不慎重处理这事,估计以后昭儿的日子怕是要难过起来。 “那我问你,丞相府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顾昭眼睛亮了亮,但是随即顾瑜眼风便扫了过来,她缩了缩脖子,小小声道:“阿娘不是说‘家有贵女,百家求娶’这话放在那些好儿郎身上也是这样吗?我如今觉得,丞相大人也是这样的好儿郎。” 顾昭说这话时声音软软糯糯,又唤顾氏“阿娘”。惹得她一下子心软下来,要知道女儿从懂事后就很少这样唤她了。再加上先头听见女儿落水竟是被人推的,她心里本就存了一点偏颇,到现在已经是早就把心里那点微末的不愉给抛在了脑后,她沉吟一会儿,问道:“你觉得……这丞相好在哪里?” 顾瑜没有看顾昭,但是在听到母亲问这话时,还是忍不住注意着顾昭的说辞。 顾昭也没有犹豫,直接把她最开始的想法说了出来,“比起王都里那些只知道走马斗鹰的膏粱子弟,丞相可以说是天下士子的榜样了,他从四年前孤身来到王都,便一步步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到如今的位置,女儿十分欣赏他。况且阿娘您看,女儿本来就不知上进,如果再找一个不知上进的夫婿,那我岂不就废了?!” 厅堂里忽地响起一声笑声,是顾瑜的冷笑,“上进的儿郎也不止苏宴一人吧?” “可是长得好看,家里没有父母双亲长兄幼弟还上进的儿郎就只有他一个了。”顾昭想了想,又讨巧地答,“何况纵然长安街上锦衣才俊遍地走,可是我已经见了哥哥这样的珠玉,那些鱼目又如何能看进眼呢?” 若是平时,听顾昭这样说,有什么事顾瑜也就让她糊弄过去了。只是现在,呵,不可能! “家里没有长兄幼弟这话我能理解,只是没有父母双亲,到时候你若真是嫁过去,阖府上下皆需你一人操持,阿昭,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使。”至于对于长得好看这个要求,顾氏觉得一点也不过分,谁让她女儿容色如此? “我可是听多了恶婆婆磋磨儿媳的故事,再说了,有娘在——”顾昭话还没说完,就被哥哥打断。 “娘亲,您难道还当她真能嫁过去不成?不是我说,谢家芳菲才名在外,王氏阿嫣手腕非凡,更有一众家世不低性子模样也差不到哪儿去的世族贵女对他苏宴虎视眈眈,将阿昭放在她们当中去,也不过平平无奇。” 他这话说得重,但心里的想法也确实是这样。怎么看,他这妹妹……都无甚出彩的地方,除了一张脸算是看得过去,可是她才十三岁,眉眼根本还未长开。 顾昭咬唇望着他,不欲与他争辩。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简直完全白费,在哥哥眼里,她难道就这么差吗?真是跟苏宴一样讨厌! “说什么呢!”反倒是顾氏听不下这话,横他一眼,又转头看向顾昭,想了想道:“总之关于丞相的事再说。这些天……今天腊月二十九了,你且好生待在家里,就不要出去惹是生非了。你爹虽然有时候要出去和同僚喝酒,可大半时间都还是在家的,小心到时候一着不慎惹他生气,吃不了兜着走。” 顾昭想到他爹每每在外边听了她做的那些混账事,回府找到她之后就着一盏茶能苦口婆心地讲上半个时辰,就感觉脑门儿已经“突突”地疼了起来。 她悻悻点头,点完头之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着顾氏,“那我能出去玩吗?阿娘您看我今天本来真的是要去置办头面的,去丞相府是为了答谢丞相在宫里帮了我的事,结果谁知道刚从丞相府出来就遇上了哥哥,如若不然,我现在肯定已经带着我的新头面回来了。” 顾氏慈爱地笑,“可以。但是得让春月跟着你。”春月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行事稳重,颇有急智。 她没有问丞相究竟帮了她什么事,大事也好小事也罢,到时候让国公爷在朝事上对丞相照拂几分,总该是还的起这份人情的。 “行了,你们兄妹俩各自回去吧。”她嘴角含笑,唤丫鬟拿来了绣花绷子。 顾昭顾瑜见了,知道是母亲不耐烦应付他们了,两人起身行了礼便往外走。 一出院门,顾昭就被顾瑜喊住,“不打算去哥哥那里喝喝茶吗?” “不……这就不用麻烦了吧?”顾昭转身,干巴巴地笑。 顾瑜负手往前走,缓步行了一小段路,扭头看见妹妹还在原地,拔高了声音唤她:“还不跟上来么?” “啊……这就来。”顾昭低头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这是逃不过去了。 到了顾瑜的书房,顾昭规规矩矩地站着,看起来就像一个小怂包,但是顾瑜可不会被她这幅样子给骗了。 “顾昭,你说我怎么从前就没发现你这么能耐呢?”顾瑜斟酌了一下,皱眉开口。 顾昭不敢做声,心里却在想她可不止这点儿能耐。 “贺兰因为什么想害你?” “嫉妒呗。”顾昭翻了个白眼,“我们家世相当,可是她长的没我好看,也没有一个当皇后的姑姑,母亲也不是侯府嫡女,和她在一块儿大家都捧着我,然后她就阴暗了啊!” 顾瑜当真要是被她这番说辞给气笑了,但是他却发现自己一时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这一次宫宴上她落水是你设计的?”撇开那个话题,顾瑜又问。他见母亲根本没问这事,就知道母亲对她的处理方式很满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顾昭要是报复的话也不会用这样……有点麻烦的方式。 顾昭瞪大了眼睛看他,“我可没这么闲!”她悠悠坐下,捻起待客的桌案上一团翠玉豆糕慢慢吃了起来。 顾瑜也不急,他知道她话没说完。只是他突然有些恍惚,记得以前顾昭胆子是没这么大的,她从前别说在他书房里吃点心了,就连进他这院子也是不肯的。 两人相差六岁,在他已经懂事开始跟着夫子学习四书五经的时候,她尚在襁褓之中,到后来慢慢地他除了早晨请安,几乎不到后院去,自然也就很少和她接触。他本就不善言谈,有心与妹妹亲近,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久而久之,关系就这么疏远了下来。父母也多次找过他聊天,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希望兄妹俩能够同心同德,日后好互相帮衬。 顾瑜却也只能再三向二老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一定会帮着妹妹的。至于兄妹感情,顾瑜觉得大概两人也就只能这样了。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一套《山海志异》,眼里沁出点点笑意,大概就是当时他们从江南回府后的几天,小丫头抱着这套书怯怯地来讨好他的时候吧。 他还记得她当时是怎么说的:“哥哥,你整日里总是看各家学说也不嫌闷的吗?我从书坊里找到了这套《山海志异》,你以后闷的时候就可以翻看一下,很有趣的。” 那时他轻轻看了她一眼,很是诧异她的举动。 谁知她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转瞬红了眼眶,低下头,“哥哥不喜欢就……就算了叭。” 真是拙劣的讨好。但他还是心软了。走过去将书接过来,小心放在书架上,又招呼她坐下。 后来小丫头胆子就愈发大了起来。他也不想去追究她的转变,左不过是祖母爹娘在她耳边念叨得她烦了吧?他想。 结果时间一长,如果哪天顾昭没有来他院子,他竟然还会觉得有些不习惯。等他终于享受到兄妹之间的脉脉温情时,顾瑜却又伤感地意识到,他妹妹开春便十四了。再过不久就要嫁为人妇了。 可是……怎么就这么快呢?快到顾瑜觉得有些难以适应。这也正是他为什么对她从丞相府里出来的反应这样大的原因。 意识到自己竟然想了这么多事情,等他回过神来,顾昭已经吃完了两块豆糕,他轻咳两声。 顾昭刚刚伸出的手骤然缩了回去,冲着他乖巧笑了笑,继续先前没说完的话:“我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那个贺兰因心肠真是太坏了,竟然还想使计再害我一次!猜到她想怎么做之后,我自然是选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那你说丞相帮了你,他是如何帮你的?” 说到这个,顾昭叹了口气,“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心里难免慌乱,后来谁知过程全被丞相看了去,他就主动来帮我了,我也问过他要什么,他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他是个好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