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宫宴,面前摆着珍馐美馔,顾昭却也没怎么动。只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苏宴,偶尔小口小口啜饮杯盏里的清酒。 席间一直有人向苏宴敬酒,他不胜其烦,终于起身,对身边还欲再灌他酒的太傅宋旦笑了笑,道:“仲安不胜酒力,便先出去醒醒酒了。”有旁人唤他,他也只是颔首而笑,偶尔作答。 宋旦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自个儿饮了杯子里的酒。他就是看这苏宴成天绷着一张脸,比他还老成,所以想看看这人若是喝醉了酒是一副什么模样。行吧,现在把人逼走了,那他自己喝。 “娘,我吃的有些撑了,出去走走。”一直关注着苏宴的顾昭没想到自己一晃眼他人就不见了,看着刚才不断有人向他敬酒,心想他肯定是出去躲酒了。于是也提着裙子起身。 顾氏看了眼她案前丝毫未动的菜肴,没有说话。 等顾昭出去后,果不其然没有看到苏宴。一时间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什么感觉,好像就觉得合该如此。如果真让她看到了苏宴,那才真的是令她惊讶呢! 承德殿出来走上一小截石子路便是御花园,反正都出来了,顾昭还是想去走走。 夜凉如水,寒气袭人,她扯了扯身上的白裘,漫不经心地走着。 “顾妹妹也在这里吗?” 顾昭刚刚走到积玉池边,就听见一道惊喜的女声响起。 她忍不住望天翻了个白眼,刚听到第一个字她就知道是贺兰因,烦不烦啊整天阴魂不散,而且又是在水池边,这是想要故技重施吗?这贺兰因是不是当她是傻?当她不知道她走的时候贺兰因还在她母亲身边坐着吗! 见她没说话,贺兰因慢慢走了过来,身上带着御花园里的一股子冷梅香气,“顾妹妹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见她甚至还有几分想和自己携手同游的意思,顾昭往边上走了两步,淡然答道,“没想什么。”声音清冷,不含任何情绪。有点儿生人勿近的感觉。 然而贺兰因却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冷淡一样,柔柔笑道,“既然恰巧遇上了,不如我与妹妹结个伴可好?” 顾昭想说不好,但是这样贺兰因的戏就唱不下去了,她点点头,“嗯。” 贺兰因正在绞尽脑汁地找话题,然而顾昭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最后她终于是沉不住气,紧紧攥着手里的绢帕,小心问道,“顾妹妹对姐姐是有什么成见吗?” 终于来了!顾昭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按照她两世为人的经验,接下来她应该说没有。 “没有,贺……你何出此言?”是她输了,“贺姐姐”三个字太恶心了,她叫不出口。 “不然为何顾妹妹自醒来后对姐姐如此冷淡?是怪姐姐没有去探望你吗?本来姐姐有心前去探望,只是一想到你那时候正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姐姐便悲从中来。当日我们明明是一道的,都是姐姐没有照看好你,否则……否则也就不会生出后面事端了!” 顾昭默了默,努力了半天,最后也就只能生硬答道,“不怪你。” 她觉得贺兰因果然是没有把她在坤宁宫里说的那个故事放在心里,不然也就不会再说这些话了。可见有的时候你很认真地试图去给别人讲一个道理是没有用的,因为大多时候你还得考虑那个人到底能不能听懂。毕竟脑子这个东西,以她多年来的观察,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铺垫到这里应该够了吧?顾昭伸手打了个哈欠,要是贺兰因再不进入正题,她就要回去了。毕竟她真的很困了,需要回大殿上看看美人提神。而且她们已经绕着这池子走了三圈了。 “呀!”就在顾昭心神念转间,她听到了贺兰因一声惊呼。重头戏来了?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配合,“怎么了?” “我……”贺兰因咬唇,似有难言之隐。 “你我二人,还有什么说不得的事吗?”顾昭鼓励道。 “既然妹妹这样说,姐姐少不得要麻烦妹妹走一遭了,我方才竟是摸到耳垂上的明月珰不见了!这是祖母送我的及笄礼,我……”说着,她竟是急得快要哭出来,“烦请妹妹去帮我寻几个宫人来这里,帮我一块儿找找吧,姐姐……感激不尽。” “我们不过是在这池边走了几圈,相信那耳珰也不会掉到别处去。承德殿举办宫宴,宫中大多人手都调到那里去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人,去殿里少不得又要惊动皇上与诸位大臣,不若我在这里帮你一起找找,指不定就能找到了呢?”顾昭如是说道。 “多谢你了,顾妹妹。” 顾昭没有再说话,已经蹲下到处找了起来,事实上她就是不想和她说话,多说一句她都觉得是在恶心自己。 贺兰因看着她越来越往水池边去,脚也控制不住地往那边走。她看了看,周边到处都没有什么人。 这时候,她似乎听见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蛊惑她,煽动她,只需要轻轻动一动手,这条年轻鲜活的生命也许就会从此不复存在。永永远远离开所有人的视线。 一年或者两年后,也许只会有偶尔几个人还能想起这王都里曾有一个叫顾昭的贵女,但是剩下的,却都只能看见她是如何清丽大方,知书达礼。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那些曾落到顾昭身上的目光,最后都会回到她身上。前提是,顾昭死了。 是啊,多么可悲,她和顾昭明明是差不多的身份,凭什么她就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她想要的一切?有顾昭在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人看得到她贺兰因。从前便是这样,到如今更是。 没想到顾昭却是在这个时候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已经走到顾昭身后的贺兰因抽了抽,没把手抽出来,强撑着勉强笑了笑,“顾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先是走小道到这边来等我,然后又拉着我在这积玉池旁边转悠,再是不断和我说话想降低我的警戒心同我套近乎,接着谎称耳珰掉了以退为进想让我在这里帮你找,最后又打算趁我不注意是推我进池子里,贺兰因,你打得一副好算盘啊!”她仰视着贺兰因,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出狼狈至极的女子。 “顾妹妹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呢?” 顾昭却没再和她客气,用力将贺兰因推倒在地,然后将她鞋尖上的珠花狠狠扯了下来,“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忘了上次的事情?如果我说没有你会不会很失望?” 贺兰因摇头,“不……我没有,顾昭你一定是记错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事情就发展成可如今这样,可是偏偏她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平日里的淡然与冷静现在全被她抛到了脑后。只一门心思地想否认所有的事情。 “呵,”顾昭拍了拍她的脸,“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你就已经先嚷了起来,未免太操之过急,嗯?” “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你上次将我推下水后,我便去了常华山上的温泉庄子,现下我已经会凫水了。”瞧着贺兰因脸上惊恐的表情,顾昭心情愉悦起来,她扬了扬手里的珠花,语气轻快,“你说,我是拿着你鞋上的珠花跳到水里对人说是你推我下水,还是去殿里告诉大家你不小心落水了,找人来救你?” “莫要再与我开玩笑了,阿昭,你知道我胆小。”好不容易软下态度完整地说出了这几句话,贺兰因打了个哆嗦。 顾昭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开玩笑?贺兰因,你还不配。自己选吧,是我跳下去然后再凫上来拿着证据去殿上告发你两次推我下水欲害我性命,还是你跳下去偿我所苦,我再去找人救你?孰轻孰重,好生掂量。” 死一般的静寂弥漫在两个人之间,夜凉如水,愈发显得寒气逼人起来。 顾昭不耐烦地踢了踢石子,“算了,那我吃亏点跳下去吧,反正等水浸湿衣裳我便起来,左右也死不了,到时候就说被人救了。你快跑吧,趁我还没回去告状跑远点,多享受一下一个人呆着的时间,毕竟待会儿人多起来,你可能就不会这么好受了。”这时候她却语气真诚起来。 “等等!”就在顾昭即将动作之前,贺兰因到底是叫住了她。 她只觉得自己几乎是要咬碎一口银牙,忍住心底恨意切齿说道,“我跳。还望顾小姐信守承诺。” “这是自然,”顾昭点头,“我还没某些人那样恶毒,随随便便就想着让人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