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晃半个月过去了,顾氏很明显地发现自家女儿变了,最大的变化就是她不再与王都里那帮纨绔来往勾栏之地了,虽然偶尔还是要去酒楼饭馆吃吃喝喝,但是却再没听说哪家青楼有她的身影了。 这让本来就对女儿要求不高的顾氏不禁涕泪纵横,就连出去与那些贵妇人应酬腰板都挺得更直了些,底气十足。 而这个时候堆云馆里的气氛却并不祥和,。 “不写了”顾昭放下手里的笔,看着纸上软趴趴的大字,深吸一口气,这才按捺住自己暴躁不已的心。 顾昭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这一刻如此深刻地意识到,想要利用琴棋书画去接近苏宴对她而言简直是下下之策!她手肘撑在案几上,单手托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苦苦反思她到底为什么做一件事不能扬长避短,偏要舍近求远? 案几上微微泛黄的铜镜里清晰映出女子皎美的容颜。这是在顾昭强烈要求下沉棠浮槿两人的辛劳成果,她们俩忙活了一下午终于从库房里找出了这么一面铜镜可以放在案几上,以供顾昭练字作画累了之后好欣赏自己的容颜解乏。 她眨了眨眼,歪头问身边的婢女,“沉棠,我好看吗?” 正在研墨的沉棠抬眼看了看顾昭,无比真诚地点头,“姑娘是奴婢见过的最好看的的人了,说是天上白玉京里的神仙妃子也不为过。” “那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他会喜欢上我吗?” 沉棠略加思索,答道,“奴婢觉得无论如何那人对您应该讨厌不起来吧?”说实话,她觉得若是让她天天对着自家姑娘这张脸,就是让她每天不吃饭都行。 “哥哥是不是快要下朝回来了?前些天去书房看他的时候,我看到他书桌上的宣纸只剩下薄薄一沓了,反正无事,我现在出门去翰文阁一趟为哥哥置办些笔墨纸砚吧,你们都在院子里,不用跟着我。” 顾昭不想再和自己的丫鬟纠结这些就是说到地老天荒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话题,又想到这个时候恰便是官员下朝的时辰,心里记挂着苏宴,匆匆与沉棠交代了几句便起身去换了身衣裳出门。 这半个月来她偶尔同陆从嘉等人厮混市井之中,偶尔在家里做出一副娴静的样子,写字画画甚至描花样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其实是有些迷惘的。 这一世与上一世差距太大了! 宫里来人问话时,她对落水一事守口如瓶,一口咬定当时情形混乱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换做上一世这个时候,贺兰因早就被皇后姑姑寻个由头惩治了一番,甚至从宫里传出了“不堪为人妇”的狼狈名声,而也正是因此,顾家被贺家记恨在心,逐渐走上了落败之路。但这一世,顾昭明白这些都不会发生了。 已知的事情轨道在她的动作下发生了偏差,她害怕会再出现些什么她无力掌控的事情。所以顾昭开始着急了,心里攀上苏宴这根大腿的想法才越来越迫切。 而直到方才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其实一直以来都做错了吧? 在顾昭的设想里,她再次见到苏宴的时候应该是一个知琴棋书画会天文地理甚至还通君子六艺的国公府嫡女。可是这太难了,而且要花的时间还不是一般的多。别的不说,等她能成为这样的姑娘,估计苏宴都被别人勾走了! 她曾听说从来男女恋人之间不是互补就要相似,这样才能长久。顾昭认真想了下,苏宴这个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王都里那些才女比起苏宴来简直是米粒之光,她们中随便扯一人出来与苏宴在一块儿都不是互补更不可能是相似。而她胸无点墨,这不正好吗? 再说长相,苏宴面如冠玉,据说喜欢他的女子可以从皇宫门口排到西街菜市场,其中一半被他的才华倾倒,一半就是喜欢他的脸了。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美貌可不是自诩,是王都里一众对吃喝玩乐美色富贵钻研颇深的纨绔公子们公认的。这便是相似了。 无论怎么看,她和苏宴都是很有可能的啊!那些和她一样对苏宴怀有非分之想然而略通书文长相一般的女子遇上她,完全没有可比性好吗?既如此,她还学什么琴棋书画?! 终于想通这个事情,顾昭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心情前所未有地好。 她现在等在翰文阁里,一边是为了等苏宴下朝——这是他下朝必经的地方,一边是为了给兄长置办几样笔墨纸砚。 上一世与兄长始终不怎么亲近的关系让顾昭心里一直如鲠在喉,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可以献殷勤的机会摆在她面前,自然不能放过。 挑挑拣拣间,眼看着丞相府的马车已经往这边过来,顾昭提着黑底勾花的书袋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她很紧张。 就是这个时候了。看着马车离她越来越近,顾昭从翰文阁里冲了出去——时间把控得倒是刚好,刚到路边那马车就停在了她面前。 她垂下头,刚想作出一副柔弱样子以激起苏宴的恻隐之心,没成想下一刻就听见了马车从身边驶过车轮辘辘的声音。 顾昭傻眼了,按照一般的事情发展,马车应该在她面前停下,然后苏宴会掀开车帘,问她有什么事情,而不是像现在,她站在原地望着马车越来越远的身影! 再次肯定了驾车的车夫正是同她在宫里说过话的小厮,并且她们刚刚眼神分明是对上了之后,又想到上一次在皇宫里她站在苏宴面前向他问好,而后者仅是点了点头便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的情形,顾昭头一次罕见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她长得不够美还是她的美貌没有辨识度? 不然为什么刚刚马车会不停下来?难道苏宴没有去调查过她的身份?不可能! 顾昭回去做过功课,苏宴入朝为官到如今三年光景,外人对他的评价是“算无遗策,行不逾方。”换句话来说就是少年老成,处事圆滑兼有敏智。那天他虽然对她的出现表现得毫不在意,然而肯让小厮来劝她早些回去,说明他还是注意到了她的。既然注意到了,以他的行事风格一定会去调查自己。 慢慢地分析下来,顾昭几乎已经能够还原当时的情形——小厮看见了她,于是马车停了一会儿,他向车厢里的丞相禀告马车前出现了挡住他们去路的女子,而这女子正是他们主仆二人在宫中遇见过的小姐。而这个时候,丞相却说,“不必理会。”顾昭甚至能够想象得出“不必理会”四个字是如何的被男子说出口的。 她提着书袋的手骨节泛白——与之前的紧张截然不同,这次纯粹是被气的。 而恰在这时,她又听见了从她身边走过的两个少女的交谈: “刚刚那马车里坐着的人就是当朝丞相吗?”待马车驶远,呆立在路边的青衣女子呆滞半晌,猛然回过神来激动地拉着同伴的手,小心翼翼求证道。 那女子的同伴在听到她说的话后,终于才恋恋不舍的收回黏在没影儿了的马车上的视线,撇了撇嘴,“不然你以为还有谁?如丞相那般的人,这天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顾昭跺了跺脚,看着手里的书袋,刚刚升腾起来的怒气转瞬却又消弥:她根本没有立场生气。 路漫漫其修远兮,她还需上下而求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