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上午的阳光暖洋洋地射进来,窗帘轻拂,发出窸窣的声响,一下一下都拂在他心上。一切都显得平和安详,但他知道外面还有一群紧张监视他一举一动的警|察。其实他们真的不用那么紧张,因为他现在还虚弱得做不出什么危险之举。五天前他终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重症监护室,一双双警惕的眼睛审视地盯着他。 万幸的是,直到现在,他们还什么都没有问——准确地说,是根本没有对他说过话。自从转入普通病房之后,他们就像沉默而忠诚的影子,不常出现,却永远在暗处观察他。 他也不想说什么。这几天,他一个人,反反复复,早已把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那个人冷笑时牙齿的寒光,漆黑的枪口,瞄准时动作的行云流水,可惜他还是算错了,算错了最后一步,算错了他。 枪伤还在痛,以至于不能挪动身子。以后会怎么样。漫长的审判,板上定钉的死刑,可他还有那么多事没有来得及做。如果请最好的律师,会不会有什么用?他不否认自己的罪,可不是现在。他扭过头,看向窗子,透过窗帘的缝隙依稀可见天空的湛蓝和一闪而逝的不知名的鸟。他突然想起曾经他也是那么自由地翱翔过。 突然外面响起脚步声。皮鞋柔软的触地,高跟鞋清脆的敲击。二男一女,他判断着。声音由远及近,然后在门口消逝,接下来是压低了声的交谈。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等着。 然后门被粗鲁地推开了,“黑羽快斗——”一位警察走进来,这应该是那三人之一了——但不待想完,他就继续着浑厚的嗓音,“你的律师来见你。” 律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同来的女子已经走了进来。 偏瘦,尖尖的下巴,衬得那双眼睛更大,射出的都是精明的光。一身得体的职业西装,套裙裹出她圆润的曲线。肉色丝袜包着修长的腿,一路延伸至她的黑色真皮细高跟鞋。黑羽快斗从来没见她穿过这么细这么高的鞋,可是她踩着,如履平地。 中森青子就这样在黑羽快斗僵住的目光里,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优雅从容地走过来。 他忍着痛,缓慢地支撑起自己,向上挪了挪,靠到床头上。青子没有伸手帮他,只是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冷眼瞧着。那位引路的警|察确认一切正常,便退出去了,门关上的瞬间,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是你。” “你的母亲委托我做你的辩护人。”青子施施然坐到他床边的椅子上。 那一刻,快斗几乎有点恨千影了。他曾经以为永远也不会见到她——不,是他打算永远也不再见她,母亲却又把她牵扯进来。最糟糕时刻的重逢。最危险时刻的重逢。 面前的她带着胜利的笑容来看他的笑话。他不介意,他不介意她恨他,可是,可是——为什么要再出现在他的世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了,或许愤怒,或许恐惧,或许兼而有之,最后凝聚到口中的,却只有一句话,“我会申请更换辩护人。” 青子闻言,竟然轻笑出来,惊异于他的无理取闹似的,“黑羽先生不必如此顾忌我,我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而影响现在的工作。” 快斗神色一僵。那一幕一直在他的脑海,从来没有遗忘过。高三的时候,他对她说:“我们分手吧。”而她说好,不问他为什么,甚至都不吃惊。眼睛越过他看着别处,平淡地点下头,就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那时还是初春,空气都透着冷冽的料峭,她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拥挤的人流中只有她一个人往回走,萧瑟得像一卷黑白默片的悲剧结局。 “更何况,是你的母亲来求我的,拂了她的心意,恐怕不太好吧。”她故意加重了那个动词,眼角的笑意都是尖锐的残忍。 千影几乎是快斗一出事就来找她了。瘦的很厉害,早已不复记忆中的样子,精致的妆容也不能掩盖她那高高突出的颧骨。那么高傲的人,浸泡在巴黎的优雅里,举手投足都带着磨不掉的气质,柔声细语中却甚至带着丝低声下气,“我知道当初是快斗对不起你,但还是希望……” 彼时青子正端着茶出来,轻轻放在千影面前的茶几上,然后端起自己的茶杯微抿一下,贴着杯沿上划出一抹淡笑,“阿姨,您放心吧,看在这么多年同学情谊上,我会尽力的。” 听到“同学情谊”几个字,妇人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却终于因她最后一句承诺而宽心下来。 却没有注意到青子隐于杯后的渐苦的笑容。 大概是觉得有愧于她,快斗对她的言语上的报复很容忍。青子叹了口气,终于开始公事,摊开了她厚厚的笔记本。 收敛了浑身的刺沉静下来,她的语气也温柔了。 “检察厅准备以盗窃罪和故意杀人罪起诉你,如果罪名成立,你会被判以死刑。”她从笔记本中抬走头,“你希望我怎么做?” 他希望她怎么做?他只想让她快点离开,离开得远远的,永远不要沾染上什么危险。他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什么可辩护的。” 青子一挑眉毛,“你要认罪?” “认罪。” “你疯了!”青子不禁叫出来,“人明明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顶罪?” 快斗看了她一眼。事到如今,她仍然相信他。他心里感动,更多的却是酸涩。他当然知道是谁想置他于死地,因此更不能把青子牵扯进来,若她为了证明他的无辜而四处调查,难保不遭组织毒手,除了认罪,他没有别的办法保她安全。思至此,他冷淡开口,“杀没杀人,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吧。” 青子被噎了一下,说不出话。快斗盯着天花板,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两个人僵持了很久,终于青子平静地说,“黑羽快斗,你不要嫌自己活得太久。” “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一代怪盗基德于1987年首次出现,1997年死于魔术表演事故。8年后第二代怪盗基德出现,为了查明其父死因,以身涉险。”青子看着他突然扭过头,神色阴郁,紧紧地盯着她,“你调查过我?” “如果你还想复仇的话,最好还是和我合作。”青子面无表情,“如果你是担心黑衣组织,那真的大可不必。” 这回快斗是真的惊讶了,但他仍完美地保持着扑克脸,任凭内心翻腾,“你都知道。” “和工藤新一他们保持联系的,不只你一人而已。”青子骄傲地笑了一下,而后直视他良久,缓慢地叹了一口气,“黑羽快斗,你永远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律师。” 病房的门再次打开了,青子从里面走出来,向门口的一干警|察点点头。 新一快步迎上去,“怎么样?” 青子神色疲倦,“不太好,伤口还让他很痛苦。对我太敌意,而且他打算认罪。”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辩护律师是你呢。” “我会说服他的……多谢你们力劝千影阿姨去找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接到这个案子。”青子揉揉太阳穴。 “哪里的事。”新一笑笑,“累了?” “嗯。”青子没有否认,“想骗过他真的太难了……要知道,以前他那么精细,没什么能逃过他的眼。”快斗打算认罪时她有短暂的失态,但好在他并没有怀疑什么。 “他这是关心则乱。但这样真的好么?”男子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虽然疲惫,眼神却很坚定。 “这样他会好受一些吧。”青子淡淡开口,“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如果到最后他仍然坚持——”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身后紧闭的房门,喃喃,“那就如他所愿,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