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似是看穿了顾芷眼中的担忧,苏蕊婳微微一笑,虽然那笑里有些凄然,“药我会好好吃的,人,我也会好好过的。”
“我苏蕊婳死都敢了,活又怎么不敢,仇未解,恨未了,我又怎敢如此轻易结束一切?她们要我低到尘土里去,我偏要站上最高峰,若是叫她如了意,岂不是亲者恨仇者快。对我好的人,我还有恩情尚未报答,害我的人。”
“我定要其生不如死。”苏蕊婳面容声音冰冷如九冬之雪,彻骨凄寒。
顾芷没有出声。苏蕊婳说的人,不用猜,自然是阮金屑。
即便不与苏蕊婳相交,顾芷对阮金屑也是十分愤怒的。怒的是阮金屑明明清楚苏蕊婳想要的是自由,却反而以此设计她只为踩过她得到苏蕊婳不屑一顾的金丝笼里的光彩四射,令人不胜悲哀。
然而有有些复杂的是,凭一个现代人的价值观善恶观,顾芷觉得自己真的无法评判阮金屑的作为究竟该受到怎样的报复与惩罚。更无法劝说,让苏蕊婳是否要用她最厌恶的方式去报复惩罚那些害了她的人。
“多谢你这连日来对我近乎无私的帮助,更不要说许多是我的无理要求,能与你相交,是我苏蕊婳今生的幸运,亦是惭愧,”苏蕊婳突然转言道,“你帮我已经够多的了,往后无需再我苏蕊婳铭记你的雪中送炭之情,来日。”
“我并不是为了报酬。”顾芷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想赎身出去,又担心在外面一个女子无法立足。”苏蕊婳兀的出声。
乍然被戳中要害,顾芷不由怔住。
未回过神,苏蕊婳已一字一句,语中是自出事以来难得的无限郑重与诚恳,她挺直脊梁,三指指天,掷地有声:“我苏蕊婳在此立誓承诺,有生之年,必会为你铺平此路。”
顾芷立即愣了。回过神来之后,便是沉思。
正是因为曾百转千肠地思虑过赎身这件事,顾芷才知道这份誓言的沉重,说起来,自己其实根本从来没有想过借苏蕊婳达成自己的愿景,也并不相信苏蕊婳有如此能耐,一面复仇还能分心帮助自己。现在还积极地参与进来,除了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未尝没有因为秦栾那天的话,希望通过方隐岫获知些外界的讯息,找寻亲人的意思。但是,苏蕊婳的这份心意……
顾芷暗自叹了口气,对上苏蕊婳的眼睛,苏蕊婳便笑了。
那笑靥宛如初春最明亮的阳光,最和煦的暖风。
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口,顾芷突然觉得,帮助苏蕊婳这个选择,并没有选错。
而后来的一切也证明,她没有看错人。
“此外,还有一件事我必须相托。”苏蕊婳又突然看向顾芷道。
“什么?”顾芷一疑,苏蕊婳难得这般郑重其事。
苏蕊婳深深看向门外一眼,“请你在大厨房,给秀草找一个打杂的位置,此去艰难险恶,她只是奴籍,我不想连累她。”
一旁的秀草愕然看向苏蕊婳。
——
只有两人的室内,苏蕊婳似是懒懒地靠着引枕,神色冷漠清淡不见感情,而方隐岫则站在当地,面色很是不好,双手紧握,似乎憋着一口气。
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萦绕在两人间。
“你当真要……”
方隐岫沉了一口气,额头似乎有青筋浮现,“这幅药虽然可以让你恢复如初,可药性实在太凶恶,你的身体已然如此,一旦服用,即便一时风光,我已说过,只有……”
“反正不用,也不过再有十年之寿罢了。”苏蕊婳仿佛没有发觉到方隐岫情绪的改变,依旧淡漠轻声开口,“三年,足够了。”
“至少有希望,”方隐岫立刻道,“用温和的药治疗,还是有很大可能性痊愈甚至不影响寿数,你这样是一丝一毫希望都不可能了,只能再活三年!”
“先生看,我还像是有希望的人吗,”苏蕊婳这才露出一丝仿佛自讽的冷笑,“再过一个月,我怕是就要被驱逐出这琼楼阁,到不知道那个茅草屋去了,时间,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苏二娘子,你还记得馆学我曾经教给你们的,”方隐岫沉下声,苦声劝说,“世事变迁天一虽无人力可改,但一旦放逐消沉,便连天意也不会再改。娘子又何必自绝于如此芳华?你这样如何有颜面去见苏大人,又让我如何有颜去见苏大人?”
“先生这样说,自然也不会不记得,当年苏州府的知遇之恩?”苏蕊婳闻言,面容这才略有动容,却是一挑眉,淡淡出声道。
“苏家于我有恩,苏大人与我更有知己之情。”方隐岫面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与素来的笑口常开形成截然对比,“但正因如此,老夫才更不能——”
“那你我皆同,过去的事已不必再提。”苏蕊婳打断了方隐岫的话。
“你这是在挟恩图报。”方隐岫忍不住低吼道。
“还请先生开药罢。”苏蕊婳不再与方隐岫辩驳纠缠,只直切正题,直视着案上插着的银簪的目光坚毅幽深,清冷柔和的语气里全然是不容反驳与坚定。
方隐岫看向苏蕊婳的眼睛,许久,终于长长呼出一口不知杂了多少意味的气。
“唉,唉,万般不是皆冤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