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牛乳羹么？”苏蕊婳面色还一如既往，只喃喃脱口了一句，便仿佛在像什么似的。娄兰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了一声，撇撇嘴道：“什么弄不到？阿芷你别为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小人瞒着！我们琼楼阁本来的份例哪天没有牛乳，偏生这两个月，竟是一次也没有见到了！”

直到察觉了一脸无语的顾芷不停使过来的眼色和自家姑娘沉静得有点吓人的面色，娄兰这才住了口，换了婉声劝道：“姑娘好歹用些，好歹是顾芷妹子的心意。何况补了身子，头上的伤才能快些养好，姑娘——”

话音未落，却见苏蕊婳手上一颤，不及娄兰和顾芷反应，那盛满假牛乳羹的青花瓷浅碗便翻跌在地，盏碎，羹也淋漓四溅。

“小心，”娄兰正站在苏蕊婳身边，首当其冲，吓得连手中调羹都飞了。顾芷顾不得什么，连忙将娄兰一推，一块炸开的碎瓷片便正好砸在手背上，划出一条血口子来。

“阿芷，”娄兰眼见了心中也焦急，只是这会儿得先顾着自己的主人，连忙不顾地下的汤汤水水，上前唤道，“姑娘，你怎么了？！”

“走开，你们都走开，”苏蕊婳本来还只是面色惨白，闻声却蓦地一声嘶吼，瞠目到极圆，却并不是向着身边两人，而是狠狠盯向窗外虚空处。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晕，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身子和声音都颤抖着，“不就是想着我养好了伤还当头牌花魁，继续以色侍人么？我才病了几天，就什么都敢克扣起来，既是如此，我便如了她们的愿，早点给她们省下拖着我这一条低贱之命的钱也罢！”

娄兰已被吓呆了，也没想起来叫人，只看着苏蕊婳挥袖将身边可及的小摆设也往地下扫去，琉璃花薰、白玉茶杯轱辘轱辘滚了一地。最后倚下身去，无声地落下泪来。

娄兰裙摆溅了些许污渍，还好已然不烫，回过神来后她只当是苏蕊婳误以为顾芷也捧高踩低，以次充好糊弄于她，忙抬起头有些委屈地辩解道，“阿芷并不是——”

顾芷连忙抬手按住娄兰的肩，朝她用力使了个眼神，摇了摇头。

娄兰泄了气。苏蕊婳依旧一人愣愣垂泪，顾芷心知今日的苏蕊婳是不会关注到她们两人了，等看着娄兰将这一摊凌乱收拾完毕，便一同默默退了出来。

“阿芷，你怎样？”娄兰如今算是二等丫头，住在三人住的向阳角屋里。这个时候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娄兰拉了顾芷坐下，一面找药膏给顾芷涂抹，一面有些愧疚道，“都怪我不好。”顿了顿，才觑着顾芷的神色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姑娘她……她也是一时误会了你，这些天的脾气越发不好，也是没想到竟然会砸东西……”

“苏姑娘并不是朝我发火，”顾芷笑着摆了摆手，见娄兰有些发愣，又向她解释道，苏蕊婳那一番声嘶力竭里面的“她们”等字眼并不是冲着两人来的，只怕是被什么刺激着了，情绪失控殃及了她们两个池鱼。

难道是那方子名中的“假”字吗？苏蕊婳也听过“真相是假”？顾芷无语地将这个最有可能的猜测和最不可能的假设拎出脑海，回归正途。相交虽浅，她也知道苏蕊婳虽然为人自矜，在吃穿用度上还挑剔得很，但并非那一等不识感恩的人。

相反，大概是因为官家小姐的出身，平素里举止礼仪、品貌德行一丝一毫失误都没有过，更不用说失态如此了。青春年华遭逢大难，顾芷自己愿意不去计较一个人偶然的情绪失控，但……

顾芷思索着，缓缓开口：“娄兰姐姐，我托你给苏姑娘带一句话，人要是输了，首先便输给她自己了。若是她明白了，就好，若是不明白，那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了。”

娄兰看着顾芷不同往日的模样，顿时有些愣住。

顾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太过自己这个年纪了，连忙缓了声笑起来，“白厨司对我说的。”

“到底是叫你无端受了牵连。”娄兰这才放下了心，但还很是抱歉的样子。

“一点小伤没事，我在厨房，什么刀伤烧上没有过，哪里那么娇气了。”顾芷撸起袖子来，指着一块才结痂的伤疤道，“前个月才被灶灰烫的，已经好了大半了。”

娄兰盯着顾芷手臂上有些张牙舞爪的的伤疤目光一动，一时有些愣住，听得顾芷唤她才回过神来，“你啊，都多大了，还这么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打扮都不好好打扮的。”

“反正我在厨房，一头土灰的也没人看，还管这些做什么，”顾芷就笑道。她这么做也是有她的深远考量，如今她看着还小，但再过两年长开了，可就不一样了。

娄兰长长地“哦”了一声，神思似乎也有些飘忽起来。正在这时，半掩的门被推开了，两个比娄兰大些的、也是丫头模样打扮的女孩走了进来。

“呦，这不是厨房里烧火的顾芷妹子嘛，”其中一个看到顾芷，就立刻笑了起来。

顾芷只做不曾听出她口气里的轻蔑与不屑，在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就是喜欢拉帮结派、挤兑人的恶劣时候，更何况是古代没有受过教育、还一天天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浸染的人。

顾芷跟她们无冤无仇，但仅仅是一身土气又在又苦又累的厨房干活，就足以让她们自然而然地生出优越感，瞧不起、甚至挤兑她了。

斜眼看去，这两个丫头容貌并不出众，甚至只是平庸。皆是一身粉红上襦、碧罗下裙，头上簪戴着通草红绒，耳朵上挂着滴溜溜的水滴耳坠，手上还带着红豆银丝绞的镯子，腰间挂着时新款式的荷包，只一看顾芷就知道，这必然不是浮萍苑发下来的制式衣裳，而是她们托人或是从后门的货郎那里买的外头的货色，毕竟烟花里不好轻易出。

只是……顾芷目光突然滑向身边的娄兰，娄兰和她们一般年纪的女孩一样，是最喜欢这些衣裳首饰的，然而，今日娄兰虽然一身鲜亮衣裙，但那缎子显然是苏蕊婳赏下来的，她的头上、手上，也没有簪戴任何饰品。

“大傍晚的，厨房竟然这么清闲了，有功夫，咱们院子的饭食也要早些来，”这边厢，另一个丫头也捏着帕子笑起来，“兰儿，这次阿芷又带了什么好吃的来了，到时候给咱们分分？”

“阿芷，我送你出去吧，”娄兰便立刻站起身来。

“……嗯，”晓得娄兰是与她们两个不对付置气，但反正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顾芷便也点点头，跟着站起身，也不看那两个丫头，只径直从她们身边绕了过去，出了门。

待到走的远了，娄兰才回过头，狠狠啐了一口，“见天的没人影，姑娘有什么事催个百八遍也不带应一声的，都是我和秀草姐姐做。自己把自己当主子了，还要伺候两道主子似的，我看啊，这小地方是容不下她们两尊大佛了。”

“小声点，”顾芷连忙道，说着拉了娄兰的手，“都是一个院子的，你别与她们正面冲突，对了，你……”顾芷要说什么却还是掩了口，“你也要小心当值些，我到时候再给你送点心来。”

“哎！”娄兰立刻笑得眉眼弯弯，“我最爱吃的芙蓉糕。”

“好啦好啦，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