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晟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隔着一张屏风远远的看着,神色难辨,一时拧眉,一时展,直到小姑娘抬头望过来。
她只望了一眼就飞快垂下头。
稽晟不由得想起前冬猎的那只小兔,雪白雪白的毛发,总是将身子缩成一团,一双眼儿干净明亮,却总在触上他那瞬合上。
好似他是什么凶神恶煞。
身后,太医院院首提着药箱赶过来,忽而听得皇后娘娘醒过来的消息,整个太医院上下无不欣悦,院首激动问:“娘娘当真醒了?!”
稽晟回身睨他,眼神冰冷暗含警告。
院首一怔,进了屋子才发觉气氛压抑得很,莫名的,他有些心虚,走到稽晟身旁,低声问:“皇上,这是怎的了?”
稽晟默了默,思及桑汀那样明晃晃的抗拒和害怕,神色冷沉如霜,开口时,眸中却有燥意翻涌,“她很怕我,情绪不稳定,哭得凶。”
嗯?
院首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您可与娘娘说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初初醒来便是陌生环境,诸多不适应,娘娘畏惧害怕是正常的,只要您将话说开了,必定万事顺意。”
院首心想,皇上整日打打杀杀的,伴在身侧的只有那把冰冷的剑和长. 枪,这头一回养娇女子,定是误会了什么。他正要委婉劝几句。
谁知稽晟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低声斥一句:“聒噪!”
“进去看看,她身子如何,可还有什么不舒坦的。”稽晟冷声吩咐罢,院首立马识趣噤声,连忙提药箱去内殿。
殿内,桑汀听到声响,本能的瑟缩了一下,不敢抬头看来的是谁,她眼前总浮现夷狄王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人的恶煞模样。
那是话本子里画的,在她脑海里挥之不散,即便真正的夷狄王不是长那个样子,可吓人是真的,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害怕。
其阿婆温声哄:“娘娘,院首大人来了,快让他把脉瞧瞧,身子最要紧了。”
桑汀闻言,才慢吞吞抬起头,她自打娘胎里出来就体弱,这些年汤药养着,俗话道是久病成医,眼下也明白,能叫她昏迷整整两年的毒,该是十分厉害的。
于是她默默伸出手腕。
院首才将看得美人芙蓉面,不施粉黛已是倾城之姿,皓如凝脂,眸若星辰,再看姑娘家这样安静乖巧,微微低着头,不哭不闹,哪有皇上说的那般?
其阿婆咳嗽两声,院首当即回神,取了软帕放上,仔细把脉。
其阿婆对桑汀说:“娘娘,您的毒就是这位院首大人解的,您放心,他医术了得,定会完完全全的治好您。”
桑汀没说话,也没有多看这太医一眼,她还在想那个夷狄王,想今后该怎么办,想得入神了,头又开始疼。
忽然手一抖。
桑汀歉意的看过去,自己把帕子放好,复才伸手过去,“劳烦你了。”
院首连忙摆手道:“微臣哪里担得起娘娘这声劳烦,还请娘娘放轻松,待臣仔细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到时开两副药,好生调养着,不出半月就能恢复如初了。”
桑汀深吸了一口气,将眼帘垂下,凝着锦被上的簇簇牡丹,决心什么也不去想。
可始终有一道凌厉又幽暗的眼神瞧过来,像是恶狼审视猎物。
她额上发虚汗,一动不敢动。
稽晟早已无声行至殿内,将一切尽收眼底。高大身躯背着窗外日光,在寝殿中央落下一道斜长阴影,不知何时起,他面上的焦灼,烦躁,已经悉数转为戏谑自嘲。
原来不只是会哭。
也不只是会说那句“别过来。”
小姑娘举止文静,说话声儿柔软,礼貌中透着疏离浅淡,全然不似在他面前那般,畏惧到泪流满面,恐慌到身子发抖。
原来,只是怕他稽晟啊。
咔擦一声。
稽晟掌中的杯盏碎成好几瓣,掉到地毯上,沉闷的响,滚烫热茶混杂着鲜红的血,顺着掌心蜿蜒滑下,将男人骨子里的躁动因子烧燃点沸。
这细微的声响叫桑汀身子一颤,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稽晟仿若无事人一般,将手背到身后,缓步走过来,余光瞥到那截莹白细嫩的手腕上一颗小红痣,眉尾轻挑,随即在院首身旁站定。
院首把完脉,心中有数,又不放心的问:“娘娘,您身上可还有哪处不爽利?”
桑汀收回手,手心汗湿一片。
他就站在她面前。
“皇后娘娘?”院首不明所以,又把刚才的话问了一遍。
此时稽晟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声音寒凉,透着古怪,传到耳里只觉就是那个残忍嗜血,喜凌虐女子的夷狄王。
桑汀绝望的睁开眼,今时今日,身在皇宫,举目都是陌生的异国人,她谁也不敢相信,可先前其阿婆那番话,到底听了进去。
一则,自个儿的身子最要紧。
二则,千万不要惹怒夷狄王。
横竖都是绝路,先保住小命要紧。
桑汀终于松开被咬得发白的唇,嗫嚅着,谁知话甫一出口,竟犯起结巴来:“头,头疼,一一想事情…就,就疼。”
院首一一记下,“还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