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歌,你说,他是不是生气了?”唐祈怔怔的转过身,几步走到陆安歌跟前儿蹲了下来,胡乱抹了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急促道:“他嫌我做的不好,嫌那些话我没有早早说出来,他不要我了,是不是?” “唐祈……”陆安歌半笑着看着床顶,淡淡道:“是我的错。他要报复,要恨,要偿命,都可以来找我。这事儿,我揽着的,不必你再来插一手,说你如何如何。下辈子,我一个人当牛做马的,就够了。” 唐祈缓缓的将陆安歌冰凉的的手窝在自己的掌心里头,额头缓缓的靠了上去,近乎虔诚:“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留下土豆,是不是?” 陆安歌看向唐祈的眼中几分惊慌,指尖本能的一紧,想要收回手时,却被唐祈狠狠的牵制住。 “你知道就算你骗我,我也会信。可是我求你,别骗我。”唐祈闷声开口。 陆安歌沉默了良久,低低开口道:“是。” 唐祈并没动作,接口问道:“那从一开始,你也没想过要真的嫁给我,是不是?” 陆安歌隐约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湿润,咬了咬牙再应道:“是。” “他一定很疼。小小年纪的,真不容易。”唐祈缓缓抬起头,猩红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陆安歌,似笑非笑的说道:“哦,你不疼。” 陆安歌微微一愣:“唐祈……” “陆安歌,你一丁点都不疼。”唐祈低下头,自言自语的咕哝道:“如果你疼的话,就不会不要土豆。你心没那么狠,至少你对自己是。他是条命。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一定不觉得疼。但是陆安歌,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都不疼,我还这么疼。” 陆安歌缓缓抬手,触及唐祈的发间时一顿,柔声问道:“很疼吗?” 唐祈捂着自己的心口龇牙咧嘴的:“疼。疼到心窝子里去了。” “是了,你的确不该疼。”陆安歌微微一笑:“唐祈,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还真管不了。” 唐祈显然一怔:“陆安歌你说什么?” 陆安歌说:“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吗?咱们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罢了,难不成……你还真的喜欢我,抑或是你真的不是为了要抓住傅延东的把柄,娶了我这个拖家带口的女人?咱们半斤对八两,说……” “陆安歌,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唐祈一字一顿。 “那我该怎么想你?你、傅延东、陆文恪,为了自个儿家,哪一个又不是各怀心思的?”陆安歌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扬,强撑着半坐起身:“毕竟,唐家那样大的家业,没个聪明人继承,可当真是要辜负了唐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了。” “我讨厌你看到你这个样子。”唐祈皱着一张脸,一步步的走近陆安歌,压低声音说道:“你是在骗我。陆安歌,我说过了,不要骗我,我真的会信。” 陆安歌别过脸并没看向唐祈,淡淡道:“我骗你做什么?从前我骗你,是为了你唐家,为了傅延东。现下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所以唐祈,我现下也不避着什么,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从一开始,你……” “陆安歌。”唐祈低着头像是在笑,眼中却是腥红,委屈极了的口气,轻声打断了陆安歌:“我们可以走的更远一些的。再也不回京城了。那些人,我们也再不见了。我不犹豫了,没有那些舍不得了。我们就安安稳稳的在一块儿过日子。我们去南边,南边好,有好山好水。我们就这么……一路玩着去。对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买一处宅子,宅子里头一定要有院子。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夏日里坐在院子里乘凉吗?咱们再在院子里头种几棵大枣树。你喜欢吃枣子,到了节气儿咱们就一块儿摘枣子,摘下来就能吃。陆安歌,我保证,你从前不喜欢我的,我都改掉。我学做菜,学赚钱。你要我学的我不偷懒,统统都学。我们会儿孙绕膝,几代同堂。我们会过的很……” 陆安歌暗自咬牙,说出口的话却冷到了心底:“唐祈。你所说的这些,没有一样,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做到。”唐祈急促道。 陆安歌深吸了一口气,不停在胸前跳动着的心脏似乎也随着自己一字一顿的开口而渐渐静止:“至少我想要的那些里面,没有你。唐祈,你给不了。” 唐祈握紧了拳头低声道:“陆安歌,我只给最后你一次机会。你把你说的话,重新说一遍。我刚刚没听见,忘了。” 陆安歌缓缓转过头,冰凉的指尖伴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轻捋了捋唐祈紧紧蹙了起来的眉头:“我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留着与我无关的人,也没用了。唐祈,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唐祈脸色一沉,不轻不重的挡住了陆安歌的手:“你说过,你会跟我在一起,一辈子。你说你不会离开我!” 陆安歌微微一挑眉:“一辈子?唐祈,别闹了。一辈子那么长,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变的?” 唐祈猛地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忽然转身,双手撑在陆安歌面前叫道:“我不变!” 陆安歌神色一滞。 唐祈眼眶通红,几近颤了声开口道:“我承认,我傻,我从小就喜欢你。这么些年了,论是在一块儿不在一块儿,我还是喜欢你。这点我没否认也没想否认过。人家说为了个女人家,成天把喜欢喜欢的放在嘴上,没出息,以后娶不着媳妇儿,那我也认了。但是陆安歌,就像你说的,我不能说一辈子,因为我不知道我一辈子有多长,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我控制不了,我只说我能做到的。我喜欢你一百年。说好了一百年就是一百年。我肯定活不到那时候,我这辈子孽做的也挺多的。所以一百年,这比我一辈子……长多了。” 陆安歌定定的看着唐祈,轻声问道:“为什么是一百年?” “一百年,凑个整,好听。”唐祈笑了笑,眼中滚大的泪水顺着嘴角的笑痕滑落:“我不知道我能跟阎王爷耗多久,尽力吧。到时候他叫我去转世投胎,我就不去,任打任骂也不去。可陆安歌你听好了,过了这一百年,我就要去喝孟婆汤了。味儿再不好,我也喝的干干净净的,连渣子都不剩。喝完了,过了奈何桥,我就忘了你,下辈子,打死我也不要喜欢你。” 说罢,唐祈看都没看陆安歌一眼,胡乱抹了把脸,起身转头便大步走了出去。陆安歌怔楞的功夫,再抬起头时,已然不见唐祈的人。 “唐祈!” 陆安歌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披,刚刚下床时,腿上一软,生生坐在地上,却顾不得许多,忍着下身的坠痛,咬牙就了一旁的桌椅往门前去。却不想刚巧撞上了此时冲了进来的陆安晓。 “大姐姐!”陆安晓连忙扶住跌坐下来的陆安歌,蹙眉道:“大姐姐,我师傅已经追去了,唐祈哥哥跑不远的。方才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傅家大少爷从马上面坠下来了,现下这会子还没醒呢。” 陆安歌猛地一愣:“你说什么?” 陆安晓扶着陆安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正色道:“师傅方才就让我备了马车。他让我送你过去,一路保你平安。” 陆安歌逐渐木然的面上仅剩的泪痕似乎跟她此时的模样儿并不相符。声音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儿早上。”陆安晓说。 陆安歌微微仰了脸看向陆安晓:“你们收到消息,可当真够快的。” 陆安晓面不改色,只是眼中的关切却并未减少半分:“大姐姐,你现下身子不方便,不如……” “没事儿,走吧。”陆安歌暗自攥紧了身下椅子的沿边,似乎这样可以缓解一些身上的疼痛。可苍白的脸上除了笑,仅剩的便是安定:“安晓,大姐姐也就这么一条命。人活一辈子,太稳妥,就没意思了。不就那么些事儿么,老天爷且舍不得叫你大姐姐死呢。” 陆安歌和陆安晓那一路只三餐那会子,陆安晓会停下马车,从包里掏出些准备好的馒头和水递给陆安歌,自己闷声不吭的坐在一旁吃。马车里头,几床棉被叠着铺的很厚实,还搁了靠枕,足够陆安歌躺在马车里头歇息。 陆安晓极认真的告诉陆安歌,她师傅说,刚小产的女人,不能太过颠簸劳累,会出大事儿。并附了几丸药,上头特地用签子写了如何服用妥当,也说是此时对她身子恢复极好。 陆安歌见状扯了扯嘴角:“你师傅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些女人家的东西了?” 陆安晓摸了摸鼻子咕哝道:“谁知道呢。” 陆安歌瞧了陆安晓一眼没言语,虽心里头存着几分疑惑,但照旧混着水吃了,倒当真觉得好了许多。 那一日,陆安歌与陆安晓几乎并没怎么说话,只偶尔陆安晓问陆安歌能不能撑得住。唯一一次陆安歌主动跟陆安晓开口,是在那日夜里。陆安歌问陆安晓,索性进来歇会儿,陆安晓摇了摇头,说赶路要紧。 陆安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儿,半眯着眼睛淡淡问道:“明明该是个千金大小姐,长了副柔弱的模样儿,性子也该是娇滴滴的。但现在竟成这般了。真不知道你师傅这些年是怎么折腾你的,要是当初知道这样,怎么说也不能让你跟你师傅走的。” “大姐姐,我师傅待我很好的。”陆安晓忙勒住马车,正了神色告诉陆安歌。 陆安歌显然玩味的样子:“待你很好,就把你养得赶了这么一日的马车,连句累都不喊的?” 陆安晓一笑,颇为骄傲的扬了下巴:“大姐姐,我最长的时候,跟着我师傅在马上,三日都没合过眼呢。” “所以呢?”陆安歌挑了挑眉。 “所以……我师傅待我很好。”陆安晓想了想,说:“我师傅没把我当做过女孩子。可是他有的那些好的,都没忘了给我。他有一半儿的馒头包子,都分一半儿的一大半儿给我。他教我习武养虫子,因为他说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能什么都不会,那样没意义,他不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还没遇到师傅时,我不知道我这一辈子该怎么过,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我现在知道了。” 陆安歌不屑接口道:“知道什么?养一辈子虫子,吃一辈子包子馒头?” “养虫子很好呀。”陆安晓抿着嘴角说道:“大姐姐,我师傅说过,人活一辈子,三餐皆八分饱,然后能做好一件事,那就很好。这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我想做我师傅说的那种人。” “都是你师傅说你师傅说的,你自个儿就没有什么说的?”陆安歌蹙了眉头淡淡道:“丫头,你想过没有,这是你师傅的一辈子。你师傅,他想这么过来着,他没意思。可这并不代表,他教了你,告诉你这样好,你就一辈子也得这么过。你还没看过这大千世界,还没见过那里头的趣儿呢,你怎么知道你这辈子就要这么过了?” 陆安晓扬了下巴转头看向陆安歌,眼中晶亮:“大姐姐,我没想过那么多,我只知道,人不能贪心。我试了这一种,我觉得很好,这是我的运气。人的一生很短,想要做好一件事情需要很长的时间。我知道我想跟我师傅在一起。所以吃馒头包子也行,不见那大千世界也行。” 陆安歌未置可否:“你对他这样,那他对你了?你说他对你好,他这就叫对你好?” “大姐姐,对一个人好是什么,我不懂。很多事情,我都不懂。我笨,我得别人教我告诉我,否则,那些我想不通的,我就永远都想不通。”陆安晓缓缓垂了眼皮:“但或许就是因为我不懂,所以我比你们看的轻松。我知道,他对别人没这样过。就对我。所以他这样对我,就已经很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