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唐祈一听见陆安歌的声音,捂了鼻子,紧着几步就要赶进去:“我说媳妇儿,你这是做什么呢?你要是心里头不痛快,放火烧房子也不是这么个烧法儿,你……” 唐祈话还没说完,就冲到跟前儿,看着陆安歌,一手举着菜刀,一手扶着腰,冲着案板上的土豆很是不解的样子。锅里已然焦糊的不成形的东西,就是房里头烟的来源。 “唐祈,你说,这个土豆。书上说是切成丝。我也记得我原来吃的都是丝来着。可是它滚圆滚圆的,我刀一上去就跑了,这要怎么切成丝呢……”陆安歌晃了晃手中的菜刀,淡淡的看向唐祈:“你会切吗?” 唐祈愣了愣没敢靠近:“我……不会啊。” 陆安歌蹙了眉头挥挥手,抬了菜刀横向面前的土豆跃跃欲试:“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要你干什么吃的。” “媳妇儿,你这是……做饭呢?”唐祈讪讪的笑了笑。 陆安歌不咸不淡的瞥了唐祈一眼:“你从哪儿看出来我做饭的?” “我又不傻,你这不是切菜呢吗?我……”唐祈理所当然的指向陆安歌的动作,只是仅抬头看向陆安歌拿着菜刀盯着他那一眼,手悬在半空默默的收了回去:“其实媳妇儿,你不用做饭那么辛苦也行的,一会儿王家姑娘她们……” 不等唐祈说完,陆安歌举起菜刀,稳准狠的在面前的土豆中间毫不犹豫的劈了一刀。土豆一刀两半,十分均匀。陆安歌缓缓抬起头,冲着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里的唐祈微微一笑:“怎么样,还可以吧?” 唐氏夫妇晚间的伙食很好。三菜一汤。给村里几个孩子上了大半天课的唐师傅看着面前桌上粗的跟棍儿似的堆了一盘的土豆棍儿,和看不出是什么,但是剖开焦黑色的外皮,里面隐约粉嫩色像是肉的东西。以及,一大碗飘着满满一层葱花的清汤。 陆安歌支着下巴,冷眼瞧着唐祈狼吞虎咽的就着饭,不停往自己嘴里塞菜的模样儿,忍不住扬了下巴得意道:“味道怎么样?” “好吃。”唐祈拨浪鼓似的点头。 陆安歌隐约露出几分笑意,轻哼了一声说道:“我就说嘛,做饭这种事儿,有什么难的。还真能当个多厉害的,就支个大嘴巴往外说了。” 说话间,陆安歌伸手便拿起筷子要夹菜,却被唐祈眼疾手快的挡了个正着。 “媳妇儿,我难得吃你做一回菜。你就别跟我抢了。”唐祈看向陆安歌,笑的见牙不见眼。 “我尝尝我自己做的菜怎么了?!瞧你小家子气那劲儿,一看就是没吃过好的。”陆安歌笑睨了唐祈一眼:“看你这么捧场,本姑娘心情好,下回还给你做,别这么小心眼儿的,一点都不男人。嗯?” 陆安歌言语间,咬着筷头想了想,在唐祈苦着脸的注目上,伸出筷子尝了一口土豆丝,当下就被蔓延在口中的古怪惊得愣在那里,余光瞄着唐祈鼓着腮帮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儿。 “媳妇儿,那个……好吃吧?”唐祈笑眯眯的说话。 “嗯,还不错……”陆安歌强忍着喉头的苦涩,又不想这么吐了出来煞了自己的面子,只得难为一边往下咽,一边转头瞧着唐祈照旧吃自己的,模样儿并没什么变化,还十分兴起似的,忍不住搡了唐祈一把,道:“唐祈,你别吃了。” “媳妇儿,好吃。”唐祈看向陆安歌的眼睛晶亮:“你要不喜欢吃,我一会儿给你煮面去。厨房都有。这些菜,你留给我。我吃,我爱吃。” 陆安歌好笑的看着唐祈,原是想看他究竟能撑着吃这么难吃的菜,到什么时候。没成想他说话的功夫就将那盘土豆棍儿往自己饭碗里全数扒了进去。一时陆安歌没忍得住,上前从唐祈手里将盘子抢了下来,沉声道:“够了唐祈。我知道我做的没人家做的好,我清楚了。所以你不必装的这样,故意来笑我。” “我哪里笑你了,我说真的。”唐祈嬉皮笑脸的仰头看着陆安歌:“我吃着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土豆丝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陆安歌神色一凉:“我是不懂。但还不至于好吃难吃分不出来。” “媳妇儿,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做菜。”唐祈垂着眼皮,像是自言自语的憨笑道:“你对我好。” “你说什么?”陆安歌微微蹙眉。 唐祈定定的看着陆安歌,眼中晶亮,胡乱抹了把脸咕哝道:“你给我做饭,是对我好。我记得那会儿我娘在家时就经常给我爹做饭,每次我爹去外头回来,她总要下厨做一大桌子的菜。家里头虽有底下的人,但是她说她做的跟旁人做的不一样,我爹喜欢。我以前总不明白来着,现在我明白了。” 陆安歌忍着笑意伸手摸了摸唐祈的脑袋,哄孩子似的挑眉道:“是吗?你明白什么了?” “陆安歌,我娘说,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那个人高兴,想要对那个人好。”唐祈仰着脸冲着陆安歌笑了开来:“我对你好,我心甘情愿。可我总抱着那么点龌龊心思,想着总有一天你要知道的,你知道了,就会对我好。因为我对你那么好,你若是能看见,你一定舍不得不对我好。” 陆安歌愣了愣,淡淡道:“你就不怕,我偏是个狼心狗肺的。看不见,也受不住。” 唐祈想了想:“怕。我就怕我活不过你。我哪怕多活一天呢,总归只要你能瞧见了,对我好一天是一天。” 陆安歌面上并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眼皮一垂咕哝道:“快吃,要凉了。” 说罢,只是狠了命的给唐祈夹菜,直到过了半晌,方才没头没脑的背对着唐祈问了一句:“唐祈,这个屋子,是你早些时候就买了下的?” 唐祈饭菜忙的塞了满嘴,挠了挠后脑勺,倒也没否认:“你忘没忘了,有一回先生给咱们上课,让画画,不拘的什么,只是让画。傅老大画了他自个儿,陆文恪画的是山水。我想不着画什么,就记着傅老大前儿欺负我,到我爹跟前儿告我的状,说我上课睡觉来着,闹得我爹拿那么长个柳树条子揍我。所以我就画了头猪,骂傅老大的。” 唐祈顿了顿,沉了几分神色,继续往下说道:“后来我去看你的。我还记得。你画得是一户住家。茅草屋子,倒也不多气派。院子里头有篱笆,圈了个小菜园子。还有鸡鸭鹅鸟的。住家前头还有片田地,不知道种的什么,占了大半边的纸,糊了大片的墨迹。然后你也瞧见我画的了。你问我画得是什么。我说是猪,是傅延东。你说,正好,也一并住到我家来吧,我正缺头猪呢。” 唐祈说:“这处……大概是我三年前吧。出去谈生意。回来骑着马时无意中过的。看到的时候,我当下就想着你的那幅画了。再合适不过。” 陆安歌沉默了良久,叹气似的开口问道:“是我来京城之前?” “嗯。” “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现在就说吗?”唐祈努了努嘴不大情愿的样子:“我还要等着哪日里惹毛了你,拿来负荆请罪用的。现在说了,到时候还能作数?” 陆安歌微微眯了眼,半歪着头靠在唐祈半尺之外的柱子上,淡淡道:“唐祈,你就没想过。若是我没来京城,也就没那么些个见不得人颜面的事儿。若是我在老宅,还是那个陆家大小姐,就那么安心嫁个半能入得了眼的人了。你天高皇帝远的,还这样为我置办嫁妆,值不值得?” 唐祈恍惚间摇了摇头:“陆安歌,我没想过,我不敢想那么多。可是该做的,我也一样没少。” 陆安歌缓步走向唐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这么说来,你是早就居心叵测的,就等着我落魄的这一天呢。” “落魄?”唐祈似笑非笑的微微挑眉:“陆安歌,我不承认我居心叵测。只是每次看到好的不自觉的就会想到你。不是非得要有个什么结果,我只觉着若有一日你能看见,知道我为你做了这些。抑或是……你迟钝些,当真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步。我就把我做的这些都摆了出来给你瞧,都是你喜欢的,我记下了,也做了,我不信你是那么没良心的人。我叫你放了我都心里头不安稳一辈子。当然,我说的那个不能挽回,也是你上了花轿,夫妻对拜的那最后一拜。在那之前,怎么都行。” 陆安歌眼中神色一凝,走到唐祈面前定定的垂首看着他,柔声道:“那么坏心思呢。” 唐祈伸手,轻轻地将陆安歌额前的碎发拂开:“我只是想告诉你。陆安歌,我对你觊觎良久了。” 当夜,村子不远处的榆树林内。 “比我想象中好找一些。我还以为,你们怎么着,也得躲到个什么山野林子里的。至少,见不着旁人。你该知道,人多嘴杂。眼也杂。” 陆安歌一路走过来有些急促的步子此时缓了几分,不远不近的这么立着,看着几尺之外那个高大的背影,淡淡道:“我也不指望能走多久的。到了时日,我也自然就出来了。否则,显得你底下的那些个人没用,再惹得你发干火气坏了身子。你这个做少爷的,更怪没出息的不是。” 明亮的夜色下,负手立在林内的傅延东,影子拉的极长。他徐徐转过身,冲着身后的陆安歌微微笑了开来:“我没不高兴。” “是,你没生气。”陆安歌挑了挑眉:“上回我去你那书房时瞧着,那套镌了梅花枝子的套碗儿我挺喜欢的。就放在你架子上第一排的第三格。我晓得你不喜欢这些玩意儿,看不上眼。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给你置办上去的。不如下回取了来,送我,嗯?” “又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你知道我看不上眼。那我看不上眼的东西,还能送你?”傅延东细长的眉眼对上陆安歌身上单薄,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上前脱了自己的袍子给陆安歌披了上去,方才柔声道:“我给你寻个更好的,改日给你送了来。” 陆安歌深知傅延东一生气就要砸东西的毛病,此时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清楚,却没点破,只是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却是噙着笑意并没再拒绝。有些撒娇的口气低低道:“我不是要走,我只是想躲个清净。别担心。” 傅延东面色凛然:“跟唐祈一块儿清净?” “吃醋了?”陆安歌颇为欢喜的样子,仰头眯眼瞧着傅延东,咕哝道:“傅延东,你知不知道,你皱着眉头的样子,真丑。我过去怎么没觉得来着。” “回答我!”傅延东猛地箍住陆安歌的肩膀,咬牙切齿的开口:“告诉我。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会让我想要找到你的时候能够找到你。会让我看得到你。为什么你还偏要躲到这么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来?!” “你大可以不要来找我。”陆安歌口中狠绝,可眸中的倦懒却直盯得傅延东心头一痒。 “不找你,让你跟唐祈过安稳日子?”傅延东缓缓松了手,笑的有些颓然:“安歌,你不能骗我。” “你也说过,给我带椰糕来着,不是也没给我带?”陆安歌孩子气的翻了个白眼不满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了老宅子那边。玉婆那么疼你,每次见着你都东少爷长东少爷短的。还能不给你带她亲手做的椰糕回来,叫你捂臭了也不吃?” “想吃椰糕了?”傅延东面色渐渐缓了几分,柔声道:“我是回去了,只是连我娘都没来得及见,京城里头有事儿,又忙忙的赶了回来。你不要为这个置气。不然……我再让人回去,叫玉婆做了给你带来,可好?” 陆安歌想了想,冲着有些冰凉的手心哈了口气儿:“不麻烦?” “不麻烦。”傅延东笑着说。 陆安歌挑了挑眉,垂着眼皮点了点头:“嗯,好。” 傅延东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了个药包,递在陆安歌跟前儿,照旧如方才一般从容的口气:“把这个给唐祈混在茶里,让他喝下去。” 陆安歌愣了愣,并没伸手接过,只是笑眯眯的抬头看向傅延东问道:“这是什么?” 傅延东只是把东西往陆安歌那儿推了推,云淡风轻的口气:“你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