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唐府内,唐祈正端着一碗刚做好的银耳莲子羹推门走了进去,却瞧见方才还坐在那儿笑嘻嘻的说是等他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唐祈愣了愣,将银耳莲子羹缓缓放在桌上,垂着眼皮半笑不笑的低声道:“究竟,还是去了啊……” 而彼时另一处的傅府内,依旧锣鼓声鸣。文先生领着陆安歌一路自后门停至一处院外,随即四下看了一眼,说是这会子此处并不会有人来,叫她安心在这儿。 陆安歌闻言点了点头,想来傅延东都安排好了,便只叫文先生快回去,没得再叫人起了疑心。随即,冷眼瞧着此处,隐约记得是傅延东的书房。一时推门走进了去。此时房里头点着蜡烛,很是亮堂,房内一应模样儿尽收眼底。 桌上的茶水杯子里是空的,花架子上头的几盆早前新鲜着的花草,现下怏怏的早没了当日她见时候的生气。软榻的边角处落了灰,一旁鸟笼子里头的鸟儿也都不知哪里去了,只有尽头书桌子上头杂乱的书册,隐约能看得出这里常有人活动。 陆安歌蹙了眉头,索性挽起袖子,轻车熟路的拿起架子上的面盆在院子里头的缸里取了水,一面将另一头快枯尽了的花草修剪去了多余的枝叶,并浇了水。再来便是将房内各处边边角角的位置,均是擦了个干净。这方忙完,已是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炉子上烧的开水滚了三滚,书房紧闭着的门也跟着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陆安歌动作一顿,没顾得上回头,只垂着眼皮,将手中的书册熟练的按照他的习惯分放在各个书架子上头,方才开口道:“回来了?” 开门的人并没言语。陆安歌也未停了手中的动作,只是叹了口气一边说道:“我早跟你说过,这些花儿啊草的,那是要悉心侍弄的。你日常给它浇个水什么的,也能多活几日。再不济,你心烦了,就扔了去给那些个愿意烦心的花草师傅,也抵的你在这儿糟践来的好。” 陆安歌顿了顿,略有些费力的踮起脚尖将最上层的书册妥善放了,方又说道:“再来就是这些个书册,你没这个心思收拾,又不叫人进来给你收你。但好歹也码放在一块儿好看些,自己又便宜。” 身后长久的沉默让陆安歌不得不转过头来,看向那边抱臂靠在门框上的红衣男子。 “怎么不说话了?不愿意我说你来着?”陆安歌挑眉。 红衣男子微微抬了下巴,恣意颔首道:“你收拾,我也习惯了。我又不嫌弃你,只等着你来给我收拾就好了。再来,你原是一直给我收拾的,并不是我求你来的。可现下我也耐烦了,倒是你,一下子撂挑儿就不做了,从没有这个道理的。因而,你不给我收一辈子,何苦再为旁人劳动去?” 陆安歌恨恨的瞪了那人一眼,嘴角却是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什么谬论?我看你是……” 一身红装的男子霎时笑了开来,几分慵懒几分欢喜。不等陆安歌说完,阔步走到陆安歌跟前儿,伸长了胳膊,将陆安歌猛地揽入怀中。陆安歌当下本能的护住自己的肚子,这动作虽然怪异,却并未引起,红装男子的注意。 “我想你了。”红装男子下巴抵在陆安歌的头顶一字一顿:“你想我了没有?” “嗯。”陆安歌并没动作,笑的无奈,却是宠溺。 “‘嗯’,是想还是不想?”男子有些赌气的口气。 陆安歌翻了个白眼,淡淡道:“就是还行吧。” 男子见状轻轻推开了陆安歌,大掌箍在陆安歌的肩膀上,晶亮的眼睛极认真的看着陆安歌,眉心一扬:“嘴硬。该罚。” 陆安歌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哦?那你还打算怎么罚我?” 男子想了想,温热的掌心捧住陆安歌的脸,柔声道:“今晚,留下来陪我。” 陆安歌顺着男子的动作靠在男子怀中。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翼间,却并没足够乱了心智,只是眉眼一弯并未言语。随即,陆安歌只听得耳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了,这才轻声道:“你喝酒了?” “喝了一些,不多。”傅延东闷声道:“做做样子罢了。你也知道我喝酒,上脸的,瞧着喝的多。要不然他们那起子人还得灌我。” “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都不顾及你的身子的?”陆安歌瞥了傅延东一眼推开他,顺手倒了茶水放在傅延东手边,轻声道:“要我看,日常喝几杯也就是了,与人有些交道。只是,也别贪得跟个什么一样,更不是别人给了你酒你就喝的,没得降了自个儿的身份,跟什么人都能喝的上。嗯?” 傅延东跟在陆安歌身后坐了下来,伸手端起茶杯喝尽了,这才舔了舔嘴角,迷瞪着眼应道:“嗯,以后不喝了,行吗?” “我哪里管得了你这些,你喝不喝,我还能知道?”陆安歌顺口搭了一句,伸手又给他续了杯水。 傅延东一时间瞪圆了眼,手扶着桌子坐起身嚷道:“自小到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陆安歌垂了眼皮:“不过是句玩笑话,你急什么。” “你不相信我。”傅延东冷了声儿。 陆安歌笑了笑,托着下巴侧首细细的看向傅延东。眼前的男子古铜色的皮肤,细长的眉眼下,薄唇似笑非笑的样子。傅琅瑜蹙了眉头,伸手提起他两边的嘴角,看他做了个笑模样儿才说道:“你新郎官儿的样子,瞧着可真精神。” “吃醋了?”傅延东缓了神色,顺手牵过陆安歌的手:“如今傅家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安家缺不得。听话,别为这个跟我闹脾气。你看我为了见你,这会子连盖头都没掀。日后你回来了,我就休了她。你才是傅家的正夫人,知不知道?” “嗯,知道。”陆安歌温声应道。 傅延东点了点头,笑了开来:“对了,我给你备的点心,你吃了没有?我特地去你最喜欢的那家铺子里挑的。我还且等着它刚出来的时候,新鲜着呢。” 陆安歌不自觉的将自己身下的袍子往外扯了扯,多少能遮住些自己略微隆起的肚子,这才说道 “吃了,味道很好。多谢你还记挂着,我好这个。” “说谢做什么?生分。”傅延东嘟囔着将点心掰了两半,一半递给陆安歌,一半自己吃了。 陆安歌伸手接了过来:“对了,你怎么能想着咱们在这府里头见?又是这样的日子,你就不怕让旁人瞧了去?” “怎么会被瞧了去?”傅延东笑的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淡淡道:“这是傅家,我做主。” “可究竟是你成亲。这会子,新娘子的盖头都没掀。没你这样做事儿的。安家怎么说也是个名门望族,你既是需要她帮你,那也没这样对人家的道理。”陆安歌站起身:“得了,你若让我来就是瞧一眼你这身喜服,给你收拾收拾东西,那我来了,也瞧了,是时候该走了。” “那么着急回去干什么?我都不急。”傅延东手上一用力便站起了身,将陆安歌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去路,木着脸开口问道:“我说了,我想你了,想见见你,看看你怎么样了。” 陆安歌尽可能的扯着嘴角笑了开来:“那你现下看过了,满意了?” “不满意。”傅延东极熟稔的攥起陆安歌的一缕头发在手中揉搓着:“安歌,今晚陪陪我说说话,行吗?” 傅延东说着,往陆安歌这边凑了过来。陆安歌本能的往后一躲,却不想刚巧撞到了方才因为想要掩饰,因而不自觉想要往桌子那边靠的肚子上。就这么毫无准备的一撞,陆安歌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连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没成想,这一切都被一旁的傅延东看得清晰。 陆安歌隐约觉得手腕上傅延东拉着自己的掌心一紧,抬头只瞧着,傅延东他盯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怔怔的。陆安歌不自觉的想要避开,却被傅延东拽的更用力。 陆安歌略冷了脸:“傅延东,别闹了,快松开我。今晚的新娘子不是我,陪你的也不该是我。” “安歌,你是生我的气了吗?”傅延东蹙了眉头:“还是……唐祈在府上等着你呢?” 陆安歌别过脸轻声道:“这与唐祈有什么相干。” “是,没什么相干。”傅延东低头看着陆安歌的肚子忽然笑了开来,并不顾陆安歌的躲闪,伸手抚了上去:“我还该谢谢他,把你照顾的这么好。” “傅延东,你什么意思?”陆安歌微微咬了牙。 傅延东松开手,抬头看向陆安歌的眼神有些狠戾:“为什么要瞒着我?” 陆安歌深吸了一口气:“瞒着你?” 傅延东笑了笑,低声道:“安歌,你说这个孩子生出来,是会比较像你,还是比较像唐祈呢?” 陆安歌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喜欢男孩子多些。男孩子长得像娘。”傅延东说话间想了想,缓缓的伸出手抚向陆安歌的肚子。 “这会子还说不准呢。若是个女孩子,也好。唐祈喜欢。”陆安歌眼中几分泪光,却是淡淡开口,并不意外的看向傅延东瞬间失了笑意的怔怔模样儿笑了笑:“我也希望是个女孩子。养在家中,能偏宠些。不像男孩子,需的时时上心,难免严厉,倒没了在一块儿的乐趣。况且你也知道,唐祈自小就喜欢跟女孩子们一同相处玩耍,很知道女孩子的心思,叫他来教养,我很放心。” 傅延东定定的看着陆安歌,像是在确信一般。直到他看见陆安歌眼中的笑意,他猛地丢了手中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陆安歌波澜不惊的看了回去:“你这话说的好笑。这孩子方才不过三四月,那时我和唐祈已是夫妻,行夫妻之事,自然理所应当。有了孩子,原也是喜事,不过并没敢声张,只为老人家说的那些个迷信,不得不听,只得顺从。如此看来,有什么不可能?更何况当日不是你让我博取陆文恪的信任吗?” “我让你博取陆文恪的信任,没有让你嫁给唐祈,更没有让你给他生孩子!” “有什么区别呢?陆文恪要的就是让我为了陆家嫁给唐祈,将唐祈赶出唐家。如果你真的舍不得,当日我嫁给唐祈,你就应当阻止。想来你跟陆文恪都有这样的想头。因而现如今我们这般,不也顺遂了你的意思吗?大家痛快。” 陆安歌转过头并没看向傅延东,莞尔笑道:“更何况……我与唐祈从小也算是一起长大,年岁相当。即便当日没我这样的事儿,到了年岁,我和唐祈结这么一门亲事,该是爹娘喜闻乐见的。我虽现下顶着三姑娘的名头,只是却也大家欢喜。所以在一起,日久生情,也未有不可。” “陆安歌你住口!”傅延东狠狠一拍桌子将陆安歌一步步走的无路可逃:“你根本不爱唐祈。” “成亲前头没见过面,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的多了去了。我与唐祈又是旧相识。没嫁个缺胳膊少眼睛,我觉得很好。我爱谁,跟谁在一起,给谁生孩子,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陆安歌嫣然一笑,决绝的眸子顺着傅延东的动作微微抬头:“更何况当日……你又何曾问过我的意思?你又何曾想过我该如何?” “陆安歌!”傅延东尽可能的缓和了神色,压低声音急促道:“安歌,你还是吃醋,还是在生我的气是不是?唐祈他算什么东西?!很快他就会一无所有。你知道的,就算是这样,也值得你对他这般?!咱们不是说好的,我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 “傅延东,你说的那个我们,我不在乎。如果说你真的以为我是为了你所谓的那个我们的未来才这样,那你真的看错了。”陆安歌目色一凉,半晌,波澜不惊的开口道:“你放心,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做不到的,我尽力去做。我,抑或是唐祈。任何人,都防不着你的千秋大业。现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只管放手去,没人拦得了你。” 不等傅延东开口,陆安歌往外走了去。没成想下一刻,便被傅延东结结实实的拉住了手。 “歌儿……”傅延东闷声开口。 陆安歌一怔,并没再挣扎,只是顿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