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江府的春日向来多雨,雨水在瓦槽里汇聚,顺着屋檐滴落而下,有如断线的珠帘。
孟江南坐在铜镜前,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铜镜中的她眉清目秀,不是倾国倾城芙蓉貌,却也有杏花微雨般的秀色,面上不见深宅妇人的哀怨,唯见闺阁女子才有的清丽。
哪怕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孟江南坐在自己的闺房里,仍旧觉得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她还活着。
不仅活着,她还回到了她没有嫁人的时候,这儿是她的闺房,铜镜里的她没有梳着妇人的发髻,她耳朵上还戴着阿娘留给她的珍珠耳坠子。
这副耳坠子是阿娘留给她的唯一一件首饰,她一直戴着,可是却被孟青桃生生从她耳朵上扯下来,当着她的面投进了水井里,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的耳垂被生生扯破的痛感。
至于这副耳坠子,自然是找不回来了。
但这会儿它仍在她耳朵上好端端地戴着。
窗外的雨水滴滴答答,孟江南站起身,移到窗边,将身子半探出窗外,伸出手接了满手雨水。
掌心冰凉的感觉真真切切。
这真切的感觉以及眼前一切无不在告诉她,这并非她的梦境也非虚幻,而是真真实实的。
“呀,六姑娘这是醒了也有精神了?”孟江南正看着自己满手的雨水若有所思之时,窗外传来一道女子假装诧异同时又带着明显轻慢的声音。
孟江南将手收回来时那人也兀自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重生回到她的噩梦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算是看见了从前自己很讨厌的人,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高兴的。
所以孟江南看着这个自来在自己面前都是颐气直使的丫鬟翠荷,非但不恼,反是有些兴奋,自然而然地便笑了起来。
翠荷看到孟江南竟冲她笑,不由愣了愣,要知道孟家上下都知道这六姑娘是个闷葫芦,成日里总是耷拉着张脸,任是谁人瞧见都会心生不喜,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竟然冲她笑?
莫不是昨儿个那一摔给摔坏了脑子,傻了?
还不待孟江南说话,翠荷便将半吊子铜钱扔到窗边的案子上,道:“四小姐要吃徐记的糖炒栗子,差你去买,快着些去,四小姐可等着吃呢。”
翠荷态度轻慢地说完,转身便走,根本不打算听孟江南说上一字半句。
孟江南不气不恼,也没有说话,毫不在意翠荷的态度,只是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
谁叫她是家奴生的女儿呢?下人们唤她一声“六姑娘”不过是因为她姓孟而已,就算她身体里淌着的是孟家人的血,她却不配他们叫她一声“六小姐”。
她在这孟家,除了有这么一间小小的房间而不用和丫鬟们挤通铺之外,实则和奴仆无甚两样。
这也是她从前总是不喜笑的原因。
孟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奴仆加起来统共也不过七个而已,她便是这其中一个,哪怕她于心中无数次与自己道忍忍便过了,但终究她心中仍是觉得有几分不公及不甘。
如今想来,即便旁人称她一声六小姐又如何,她终究也不过是换个宅子继续伺候别人的命,最后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在孟家她不过是做些下人的活儿而已,从前她觉得不公,如今她觉得没什么不好,比前世在赵府后院成日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的日子相比,她在孟家的日子还多了一份自由。
初时她还以为她爹终于想起她这个小女儿来了要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是以在被抬到赵家之前她都是很高兴的。
却不知给她安排亲事是真,但好亲事是假,虽然她知道她会像阿娘一样躲不过给人做妾的命,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就连她的亲爹,都帮着他后院的那些女人来算计她这个女儿。
若非如此,嫁到赵家这样的好事又怎会轮到她?赵家是静江府首富,哪怕是做妾,也是去享福,比嫁做寻常人家的妻的日子要好上数十百倍。
唯有真正进了赵家后院的人才知道,事实远不是她们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