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仍然一手执壶,他与言候对视须臾,容色始终恭敬舒展:“试想这条建议如若燕王不采纳也就罢了,如果日后一旦采信,势必会多留心一下其来源和前因,可到了那个时候如若发现此想法居然是由大梁使节最先提出来的,并且影响过皇子,再好的想法也必会因猜忌其动机而被大打折扣。”浅笑如冰,林殊望向言候的眸光转而睿智深邃:“而江左盟留在北燕的人手本就不多,也并没有可在身份地位上适合前去面谈近身劝诫五皇子的人。况且这件事□□关重大,如若不是极擅言辞,对人的心性能很好把握之人,当面详谈恐难免适得其反。”青年监军转头,微漾的眸光,映入军帐之内跳跃的火焰,一时灵动绚烂,直宛如秋日湖光山色里明丽的一抹。 “那监军的意思是......愿闻其详。”虽然屡次被打断否定,言候的目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和受挫之气,反而不知不觉间换了称呼,面向林殊投以感喟和欣赏的目光。 “不能见面,却可以安排契机让五皇子受到别人的影响。总之这一切他日传到燕王的耳中,就好像是五皇子自己想出来的才为妥当。所以这一切的前后必须有不少的铺垫和安排,现下细节不纠,如何铺垫我自会在给分舵的信中写明。只是彼时的情况今日确难完全预料,到时只能仰赖使节主持大局,且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林殊略略垂眸,一手暗中轻轻搓着衣角:“只需提醒豫津千万记住,在觐见燕王前切不可让五皇子见到自己的容貌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完满满的一大段话,他这才淡然拾起面前的茶杯,以袖轻掩,自行慢饮轻嘬。 “我记下了,自当尽心谨慎,不辱使命。”言候目光幽沉,思索须臾后,抬手一口品尽适才始终擎于掌中的香茗,顺势将杯中少许味苦的碧叶也一并纳入口中狠狠咀嚼,太阳穴一鼓一鼓地,闭目思忖咀嚼得颇为专注。 “好了,好了,既然都说明白了,大家就都早点回去歇吧,我这就叫亲兵给几位收拾寝帐,大家先去换换衣服。这刚一出京城啊,今儿个就赶上天气不好,又一直忙着赶路,不知几位的晚饭可用好了?一会儿我让人赶快去熬点姜片小米热粥,送入各帐,给几位垫垫肚子驱驱寒气。还有小殊,你可不比旁人啊,更是得多注意着点,索性也再喝点加了姜片的热粥,去去寒气。回头霓凰......”先前回到帅椅坐定后一直未语的蒙挚此刻仿若又来了精神,咧嘴夸张地笑着,身体前倾,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将手探向面前的桌案,正欲扶着缓缓起身。 “说完了?”林殊含笑望他一眼:“请问蒙帅,我大梁此次出使北燕以何名目为妥?” “名目?那当然是议和啊。”蒙挚依旧笑得张扬,翘起下巴,顿显胸有成竹,还故意双肩一展,调笑似地显出几分主帅的威仪。 “从古以来都是处于劣势的战败国派使前去议和,我军如若取胜,不以静制动安等降表,岂不输了气势且添出几分古怪?”言阙缓缓抬头,眸光微凝,若有所思地越过帐中灯火,缓缓荡向蒙挚,虽然语速中道,却明显带出几分不容忽视的忧虑和踌躇:“亏得监军提醒,这么重要的环节,我等之前竟然全部都忽略了。” 雷声忽而四起,凉飕飕的疾风从半敞着的帐门带着湿气扑入帐内,门近旁的熊熊炉火霎时间狂跳盘旋着升腾而举,如起舞的怪兽,张牙舞爪,狰狞狠厉。然只片时却又似是终被持续涌入,源源不断的湿气完全遏止住了似的,失了方才的气焰,怏怏地伏下不住地颤颤抖动。 “那,那就等着他们来......”话刚说了一半,蒙挚就开始伸手挠头:“可我,怎么......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眸子左右几摆,他急切探寻着每个人此刻的表情,只希望能从中读到些许的提示。 “当然不对。”蔺翔拢袖,抬眸缓缓进言:“欲解大渝之困,我军最在乎的莫过于时间,如若燕王遣使送降表期间找各种理由暂时观望我军与别国的战况,以致态度一时难以明朗的话......” “就是啊......”蒙挚解下佩剑,铛的一声扔在面前的桌案上,双眼一时复又瞪得老大:“若果真的是这样,那可如何是好?”话音未落,他面前的烛台应景地爆出一朵大大的璀璨烛花。 浅笑若柳,寻着扔剑那巨大的声响向主帅所在的上座望去,林殊安慰似地点头且温和地望了他一眼,旋即便转回目光悠然望向蔺晨:“据我所知,红袖招在北燕也有势力。” 蒙挚立刻将扶在桌面上的手改撑为握拳,闭嘴住声,肩膀下沉,尽量低调地向后缓缓滑动着靠去。 此时的林殊早已不疾不徐地环顾大家接着言说:“所以我想,这次七皇子和大渝同时出兵说不定也与滑族的暗中撺掇有关,否则怎么会这么巧,这次大渝出兵,一向边境和睦的北燕偏偏也赶在这个时候同时出兵。不过北燕那里的红袖招也有我们的暗线,这次清理我大梁滑族其实就牵出了不少他们在北燕的人手,只不过因为不在我大梁的境内,所以后续行动也就故意避开而没有涉及。不过豫津这次却正可以以送名单为名出使,亦可以因事出紧急,为防滑族暗桩收到消息后溃逃为借口,主动以先期只奏告燕王一人得知的秘务为由出使,”复又望了一眼全神贯注间不知不觉半张着嘴的蒙挚,林殊努力将话说得更加通俗一些:“就是出使缘由只先密送燕王一人得知。如此一来不但出使有名且可解释为何事宜急办。而且有此大礼献与燕王,一方面可表与燕国和睦的意愿,另一方面也可算是向他展示我国的实力,势必也会对促使燕王对与大梁的和好有所表示。”又是长长复长长的一段话说完,林殊紧了紧风毛微动的裘领披风,恰逢一股潮湿的冷风从门缝蜿蜒钻入,引得烛火几跳不说,又无孔不入地钻入他微敞的衣袖。直引得青年监军不由自主地暗中打了一个激灵,本就没有血色的手指骨节开始慢慢变青且微微地颤抖。 “监军大才。如此以大国威慑之姿,表达出结盟修好之心,实为一个绝妙的出使缘由。此举举重若轻,如若顺遂的话,当可说在外交史上也必会被载入史册,供后世子孙瞻习。”言阙一直沉肃的眉间此刻豁然现出几分欣喜,止不住扼腕称道频频点头。 “原来还有这一层。”蒙挚和蔺翔对望一眼,亦是彼此感佩轻笑。 “不止于此。”面向两位长辈,林殊唇角挑起一朵恭敬的笑意:“既是奸细作乱,且有使前去威慑,在那敬献名单的揭晓之日,于北燕风起云涌的朝堂当中我使自会引人注意到是七皇子举荐拓跋昊以致出征不利,从而引起与梁国失和,进而对燕国造成尴尬与损失的。如此当日的北燕朝堂上固然当着使节的面会极力避免当日就下令连带彻查皇子。但过后几日,为给党争去疑,北燕料必自会有人向燕王进言,此事于情于理也需当暗中彻查。而一旦彻查,既想大肆调查,却又想不露声色,自是隐在时下彻查红袖招的案子里,最为近便妥当。然而这件事情彻查下去,若果真的与北燕的红袖招有关,那么七皇子日后的荣宠必打折扣,如此便是帮了燕太子,暗中送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蒙挚的嘴不觉张得更大了,已旋成一团的浓眉仿佛永远也展不开了似的,一手不时轻轻地敲敲脑袋。心中好生佩服两位长者怎能听得如此地眉目舒展,居然还能睿智地配合着频频点头呢,时下侧望始终不语的蔺晨却只见他依旧眉头淡拢,这才心下略平。只是蒙大元帅完全没有注意到佳公子的目光其实始终轻飘飘地落在青年监军已由泛白转而泛青的微颤指尖之上。 眸色清绝坚定,林殊接着言说:“所以这个能彻查红袖招如此大案和皇子之人的地位燕王选得必然不会低,推荐之人如果此时就动用五皇子,难保燕王日后不会对五皇子的建议起了疑心。这就要提起另一个皇子了。”茶壶中新添的冷水又已滚沸,林殊唇边挑起的笑意更浓,他优雅地探手,再次按照茶道的次序一丝不苟地缓缓烹茶,转眼之间即又已斟满了几个茶杯。一边温和说着话,他亦是再次一一膝行将香茗十分恭敬地首先奉给两位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