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无可奈何的显圣真君自己给自己开了方子,又自己熬好了端来,中途还把敖灼已经放凉的药汤重新温过,小祖宗才终于睁开眼,笑得跟个没事人似的,与他面对面地一起饮了。
此事才算揭过。
自那一日以后,真君便只能每每端着两碗药来寻她。
“饮过茶,喝过酒,品过珍馐美食,再加上这苦口良药”
黑色疾犬趴在摇椅边,目送自家主人端着空碗离开的背影,摇椅上却伸出了一只微凉的手,拂过它油亮柔顺的毛发,从犬耳一直顺到脊背,循环往复,轻柔耐心,温柔得几乎不像是恶名昭彰的小魔头,直要把化出原身的神宠撸得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哮天犬似乎听见了西海红龙的声音,模糊得仿佛一出口就要散在了风中,却又夹杂着一点清晰明朗的满足。
“这天上人间的滋味,我总算都与你一起尝过了”
哮天犬便在这声音里入睡,明明没有做梦,却觉得自己好像跟在什么人的身后,跋涉了千山万水,历遍了沧海桑田,每迈出一步仿佛都要耗尽胸膛里的最后一气,直到拖着这幅已然濒死的身躯,终于走到了一处寻觅多时的归所。
那般破败不堪的圆满,让无知无觉的疾犬在深眠之中都落下泪来。
然而,清醒时的哮天犬可不会这么伤春悲秋。
脑筋简单有简单的好处,他只盼着自家主人与小魔头尽快养好身子,为此做什么都自觉值得,哪怕躺平任撸哄敖灼开心也在所不惜。
西海小魔头便也不与他见外。
自岭山郡归来后,她就好像喜欢上了晒太阳,总是霸占着廊下的那张摇椅。哮天犬便总是趴在一旁,敖灼抬抬手就能撸上好一会儿,看上去真是再悠闲也没有了,要是再给她配上一把大蒲扇,活生生就是田间地头乘凉的凡人老大爷。
日子一长,小仙侍们私下都忍不住要笑,胆大者更是直言不讳:“连我都快要搞不清楚,这真君殿的主人到底是姓杨还是姓敖了”
好在那个姓杨的正主自己不介意。
殿宇、仙侍连带着神宠都被人占了个干净,显圣真君却只是在敖灼身边摆了张桌子,加了张椅子,与这个占尽他好处的小魔头一处坐了。
偶有仙侍从不远处经过,有时会看见他二人说话,听不见内容,脸上神情却仿佛都带了一点笑意,哮天犬在旁边自顾自呆着,头顶的犬耳还会时不时抖动两下
有时是两个人对坐下棋,落子不急不慢,红龙的眼睛盯着棋局,手却探向了糕点盘子,许是觉得味道不错,自己吃完了还能给真君和哮天犬一人塞一块
有时他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各自占据着一张摇椅,两人一犬被昆仑山的日光定格成了画卷,让有幸得见的小仙侍怔怔无言,此后多少年也再不能忘记。
“我看这模样,这次是真要成了吧?”
好歹是真君殿的人,仙侍们或多或少也算是看着敖灼一路走过来的,再凑做一堆时,便压低声音说起了悄悄话:“咱们真君殿说不定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那位小魔头可是连哮天犬都收服了啊,难道还不是女主人?
“未必能有这么顺利。”
有年长的仙侍却摇了摇头:“我玉虚宫与四海敖氏之间,因着三坛海会大神的缘故,多少有些不好说的龃龉。虽然东海太子已经复生,自三公主入真君殿后,关系也显见着缓和了不少,但涉及姻亲一事,又是三公主,四海龙王在她的亲事上想来会慎之又慎。”
敖氏一族护短的名声有多响亮,完全可以用“如雷贯耳”来形容。
尤其是玉虚宫门人,见识过当年东海敖丙亡故后,四海龙王二话不说便水淹陈塘关,逼得哪吒削骨还父割肉还母的阵仗,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阿绯”刚来的时候,因惦记着自家小祖宗,四海敖氏总是频频前来拜访,龙气氤氲之浓几要从真君殿透瓦而出,愣是让好些不知情的玉虚宫弟子提心吊胆了好一阵,不确定这些龙族是不是闲来无事又翻起了旧账,特地跑到他们玉虚宫找茬来了,且第一个就挑中了与哪吒同辈的三代魁首杨戬
虽然这已经是敖灼降生前的事,明面上也算是有欠有还,两方清算了,可心里那道坎到底有没有迈过去,终究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至少,当初敖灼梗着头说自己看上杨戬的时候,西海龙王的脸色之精彩纷呈,便很是有些意味不清。
之所以最后还是放任她自己折腾了,多少是因为旧事已旧,当真不再计较,多少是因为拗不过自家小祖宗,不忍心让她难过,也只有敖氏的人自己心里明白。
想到这些,年长仙侍便乐观不起来了。
而他的担心,很快就被证明了不是杞人忧天。
敖灼的伤势姑且算是好转,起码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后,为了让族人放心,离家许久的小魔头终于良心发现了一回,与真君道别后,难得自己主动跑回了西海。
仙侍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回也该和以往一样,要不了多久就能等到敖灼回来,继续与显圣真君如夫妻一般过日子,让他们这些人与哮天犬一起暗自吃饱了狗粮。
可谁知道,他们等到的不是本该归心似箭的未来真君殿女主人,而是一个堪称匪夷所思的消息。
千年未离丹穴山的凤族长老日前亲至西海龙宫,名义上是多年未见,特来拜访,再续两族同袍情义。可隐约传出来的风声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凤族子嗣单薄,这一代只有一根嫡系独苗,又身在鬼域那样的地方,实在是万万不能有失,只盼他能早日延绵后嗣,承继凤族血脉。
而这么多年来,唯一能与鬼王意安牵扯在一起的女仙,数来数去都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西海仅有的一位公主
敖灼。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