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接过来略看了看，叹气道：“罢了，你且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那尚宫忙道了谢，告辞离去。文茵深吸了一口气，将册页藏在身后，轻轻推开门探头进去，见女帝正扶额叹气，贴身侍奉的女使琉璃听到动静，也回过头往她这边看，文茵忙对她摆摆手，之后轻手轻脚走过来。女帝余光瞟到她，皱着眉抬起头问：“你不是跟着谨之回去了吗？”

文茵浅笑道：“回去了，又要在婆母面前立规矩，又要动脑子应付家里回事的管家嫫嫫们，倒不如在这里，只用听陛下的吩咐就好。”

女帝听得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左相那一伙人正在值房里商量着怎么一条条驳回朕才提的新政，只怕稍后就会过来，到时又是一场唇枪舌战，注定无眠，朕本来是看你连日辛苦，所以有意让你跟着谨之回去歇一晚，也是不想让你趟这趟浑水，谁知你这个没计较的傻丫头，竟又巴巴地倒回来…”

文茵听着她的数落，只嘻嘻笑着，也不分辩，琉璃见了，忍不住道：“唉，大人哪是没计较，分明就是太知道其中的艰难，所以才一定要回来陪着陛下，陛下还说人家。”

文茵听了忙道：“长使快别这么说了，陛下这会儿心情不好，看又派我们一个结党的罪名。”

女帝听得笑了，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脸道：“快瞧瞧这个两面三刀的丫头，当着人从来斯斯文文冷冷清清的样子，背地里却总这般牙尖嘴利。朕就那么昏庸了，玩笑话也能给你派罪？”

文茵却不笑，一本正经地道：“这因情绪不佳看什么都不顺眼，也是人之常情嘛。不然怎么韩尚宫那样好的文笔，到陛下这里就是大大的不通了。”一面说，一面将藏在身后的册页拿出来晃了晃。

女帝见她那样子，更是好笑，因道：“看看，朕若不承认自己方才是借题发挥，都不配为人了。”

琉璃也掩口笑道：“陛下是真龙天子啊。”

女帝听了冷笑道：“哼，可那些人从不这样觉得，他们只觉得此刻被一个女人踩在头上，正万般不自在呢。”

文茵闻言，俯身便行了个大礼，肃然道：“陛下既知世人皆醉，何必为自身独醒而苦恼，便是眼前一时不被理解，将来终有一日会得证明，譬如商鞅，譬如介甫，哪一个不是被当时之人视为异类，如今却也万古留芳了，臣自然知道，陛下其实连身后之名也未必放在眼里，不过是一片丹心为国为民罢了。臣才疏学浅，自觉眼界见识不及陛下万一，于变法一事上，更不敢妄动议论，只是，当世之人总容易被红尘障目，看不清本源，因此他们眼中的是非功过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不过陛下的初心而已。”说完俯伏在地，“臣妄言了，请陛下降罪。”过了片刻，才听女帝幽幽道了句：“知道了，起来吧。”

此时琉璃已走过来将文茵从地上扶起，叹道：“要不陛下怎么偏疼大人呢，满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知己了。”

女帝道：“你就这样嘴碎？跟她说这些做什么，没瞧见她那得意样吗？”

琉璃掩口笑了两声，又道：“只是，大人也要好好保养自身才是呢，陛下方才还跟小人说，大人这两日气色看着实在不好，若回去歇一晚来还是这样，必得让秦御医给看看。”

文茵起先只是笑而不语，听到此处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小毛病而已，哪里就用得着秦御医了。”

女帝看她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轻敲着桌子笑道：“朕想起来了，前两日宫宴上，顾学士喝多了酒，给朕讲了一个关于咱们小顾大人怕吃药的笑话…”

文茵听到此处，脸颊有些发热，忙摇着手中的册页道：“韩尚宫文笔虽好，终究有些地方没表尽陛下之意，臣这就去重写一份，陛下也趁左相他们来之前小憩片刻养养精神吧。”说着忙躬身退走，躲到偏殿去了。

女帝原本心中烦乱，被文茵插科打诨一阵，倒觉得明朗了些，此刻困意来袭，便到榻上靠了一会儿，再回到案前时，就见册页已规规矩矩摆在那里，随手翻看了一下对琉璃道：“还是她最知道朕的意思，行了，拿去让他们誊录用印吧。”琉璃一面接过册页，一面叹道：“也是难为小顾大人肯回来陪着陛下，若换成别人，这种事躲还来不及呢。”

女帝冷笑一声：“如今朝中这些老油条，个个不关己事不开口，只知道打太极，和稀泥。朕一要变法，要革新，伤着他们的利了，又都跳出来。看着吧，惹急了，朕把他们都给办了。”

琉璃听了，陪笑着正要退下，女帝又问：“那丫头呢？”琉璃道：“在偏殿，大概还趴在桌上睡呢。”

女帝笑道：“她瞌睡倒比朕还好。”

琉璃叹道：“要说这小顾大人也是累，不仅要来陛下跟前当差，回去了还要操心家务。”她说着，压低声音道：“小人方才悄悄问她身子到底哪里不适，她说是前几日来了月信，与以往不大相同罢了。小人心里担忧，道这月信之事可大可小，还是让御医看看的好，她却推说大概是连日太累了，小人便劝她瞅着空回去歇一日，她才叹着气告诉小人，他们将军府规矩竟比宫里还大，婆母面前从没有坐着的道理，而且刚嫁过去就让她学着管家理事，在老夫人房里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回去了侍奉完夫君，看账册还要闹到半夜去…小人听了都替她累得慌，究竟成婚有什么好，倒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的。”

女帝原本皱眉听着，却被她最后这句逗得笑了：“怎么你觉得成婚不好吗？朕还一直在替你相看良人呢。”

琉璃忙道：“谢陛下隆恩，只是这事便罢了吧，小人情愿一辈子在陛下跟前侍奉。”

女帝叹了口气道：“你懂什么，她夫君是个好孩子，上马能保境安民，提笔可指点江山，尤其那一手好字，将来必得流芳千古。她现在是煎熬些，福气都在后头呢。”说完想了想又道：“朕也想过了，国事家事若都要她管，的确太累了，等忙过这一阵，就让她回家去，好好地相夫教子。”

琉璃掩口笑道：“要不怎么说陛下和小顾大人是彼此的知己呢，她方才还跟小人念叨，本想辞官，可又担心陛下身边一时找不到合意的人侍奉，如今就看到时候韩尚宫能不能接替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