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瞬间觉得,与其让苏面包继续扭曲下去,不如一开始她就不存在。但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想法的恐怖。
理性而言,苏面包这样的人,反而利于推动文明发展。她的眼里只有这个目标,因为一旦这个目标失利,她就会失去神明的“宠爱”,无法保护这个世界。
感性而言,他忘不掉苏面包锁着的人形生物,也忘不掉她啃咬苏敬棠心脏的那一幕。
——如果换一个统领者,会怎么样?
这一瞬间他体察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无情,为了心安,他竟生起了抛弃她的心思。原来这就是“创作者的伪善”。
苏面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双臂收紧,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让您不高兴了吗?”
苏明安推开了她。
“我小时候,妈妈给我读过一本书。”他望着荒原上的血迹,风吹过杂草,族民们安静跪着,不敢直视他:
“【孩子,不管你是否愿意。我要强加给你曾经也强加过给我、我母亲、我祖母和我曾祖母的同样的傲慢:这种强加可以一直追溯到那个由别人促使其降生的第一个人。】”
“【或许,要是他或她有机会做出选择,那他就会由于恐惧而作出这样的答复:我不想诞生。然而,又有谁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呢?所以,他们出生,生活,并且在给予他人生命之后又死去。】”
“【千百年来,每个人的情况都是如此,直至轮到我们。每一次,都是凭着这种傲慢,我们才得以降生于世,如果没有它,我想我们根本就不会存在。】”
苏面包安静地听着。
“你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一天,你会带着责备的心情冲着我大声哭喊:‘是谁赋予你权利,让我降临到这个世界?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苏明安垂下眼睑:
“可我怎能知道把你遗弃将会更好?怎能认为你的确不愿意返回沉默?”
“当年我以为,这些深奥的话,我要为人父母时才能领悟,后来我发现,我好像走不到为人父母的时候了。而现在,我意外地发现,我提前领悟了这些意思。”
“苏面包,我在写出你时,没有询问你的意见。抱歉。”
……
“祈昼,我不会询问你的意见,也不会对你说抱歉。”世主的食指敲打着王座,懒懒道:
“你永远也无法摆脱我。”
……
“父神,即使您询问了我,我依旧会选择诞生。”苏面包的声音很清亮,她抬起了头:
“您要我去争,我便去争。您要我做什么,我也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
“如果有选择,我根本不愿意诞生在这世上!”祈昼颤抖地拿着长剑,剑指世主:
“我不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彻底厌倦了你了,苏文君!”
他的双腿在抖,牙齿发颤。
鲜血滴在地面,染开曼珠沙华般的鲜红。
……
“既然如此,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把权力分给其他人,做一个普通人。二,接受我的情感共鸣。”苏明安说。
情感共鸣,是第九世界读取他人记忆的手段,会造成强烈的情绪冲击。在各种材料都富裕的罗瓦莎,苏明安可以尝试还原情感共鸣,植入自己的情感,让苏面包感受。
只不过,这样会挤压苏面包原本的情绪,所以苏明安给了她选择。
或许这就是创作者的伪善,想把世界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为此可以罔顾角色的意志。苏明安无法忍受这么疯的苏面包继续当统御者。
“我选择二。”苏面包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愿意成为您想要的样子。”
……
“——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愿意成为你想要的样子!你这种伪善与丑恶的嘴脸,我彻底看腻了!!!”紫发的青年疯狂地怒吼。
这是祈昼第一次如此强烈地爆发自己的痛苦,像一头嘶吼的狼。
他披散着头发,举起剑刃,朝着高高在上的世主冲去——
这是角色向创生者的反抗。
这是造物向造物主的反抗。
这是羔羊向神明的反抗。
世主托着下巴,叹息了一声。
……
很快,苏明安制作出了猩红软管,让苏面包经历了情感共鸣。
他没有植入自己特别私密的记忆与情感,仅仅植入了大众熟知的,但尽管如此,他表面上经历的痛苦就让苏面包痛得原地打滚。
“啊啊……啊啊啊……”她抱着头,哀嚎不已。仅仅是体验苏明安的一部分经历,就让无比坚强的她几欲崩溃:
“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恶意揣测我,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观众……”
“老板兔,不要再针对我了……水岛川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
“爱德华,不许、不许这么做……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雨好冷,好冷啊……”
极端的痛苦之下,苏面包尝试了自杀。
苏明安并没有制止,像一位驻足云端的神明,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神情近乎悲天悯人,姿态像极了旧日之世无喜无悲的神灵,望着人类受苦。
原来人性是这么逐渐被抹消掉的。
有太多的事情高于一条生命之上。
“呼……呼……呼……”刀刃切开脖颈的那一瞬间,冰冷的触感惊醒了苏面包,她竟然坚守住了自己的理智,放下了刀,没有自杀。
她的视线放远,望向村落中月影、与竹、离黎等人的房间,仿佛有着锚点在那里拉着她,阻止了她的崩溃。
汗水滑落,黑瞳涨满血丝,指节泛着青白。
“还剩下一半。”苏明安说。
“我还可以的……来吧……父神大人……”苏面包浑身像是浸泡在了冷水里,却仍然咬牙重新插上了猩红软管。
……
“【羔羊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到第四个活物说:“来!”这次我看到一匹浅灰色的马,马上骑士的名字叫死亡,阴府紧跟在他后面。他们得到权力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和野兽消灭全人类的四分之一。】”
……
祈昼死了。
世主的剑扎穿了他的喉咙,鲜血流出。
天光透亮,弥散的金黄透过玻璃洒入,光洁的瓷砖泛着洁白的光。
世主抛着剑,缓缓走到祈昼面前,鲜红的衣袍下摆拖出一条血痕。
“……祈昼,你和我很像。”世主抚掌悲叹:
“但不同的是,我深知司鹊奥利维斯不可战胜,我找不到任何杀死他的办法。但你不同,你知道我是会死的,所以你永远都在试图杀死我。”
“我是万恶的创作者、从你身上蔓延出的巨山、永不凋零的影子。”
“可你知道吗?”
世主拿出羽毛笔,在祈昼尸体上构写了几笔,下一刻,死去的祈昼重新睁开了双眼,恢复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