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宜嫁娶。 清风县首富明家门前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爆竹与喜乐声中,由八名轿夫抬起的大红喜轿缓缓驶近,围观的人们摩肩接踵,推推搡搡,争先想要目睹新娘子的芳容。 温晴华此时就站在明府正门口最高的台阶上,神色幽然,与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新郎官明承四目相对。 一瞬间,时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 那时,她也是这么被他八抬大轿娶进的明府。 那时,他们都很年轻,真诚相信彼此就是此生的唯一。 然而最终…… 喜娘一声“落轿”打断了夫妻俩的深情对视。八名轿夫小心翼翼、步调一致卸落了喜轿。 明承愣了愣,终是移开目光,下了马。 接下来的事情,温晴华,准确说是依嬛,不愿再看下去。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丈夫以平妻之礼娶了别的女人,还得大度站在正门口含笑观礼,原主能做得出,恕她依嬛,办不到。 她的目光飘啊飘,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这要是被人看到,准要惹来什么主母善妒的非议。但,没办法啊。 她刚穿到这副身体上还没多久,深受原主情绪的影响。只要一看到明承,好比刚刚,她就会不受自己控制、感同身受着原主应有的情绪。 这样当然不行。 因为原主温晴华太爱她的丈夫——男主明承,而她只是个女配。 被明承牵着、正一步步向依嬛走来的新娘宁小芝,才是故事的女主角。 依嬛谨记着不能爱上男主的通关要诀,故意不看向明承的方向。又想起不能为难女主,于是冲宁小芝露出了温和亲切的笑容。 “妹妹这一路辛苦了。”她听见自己关切的声音。 宁小芝掀起盖头,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冲依嬛微微福身:“小芝是粗鄙之人,今后还要麻烦姐姐多多关照。” 啧啧,不愧是女主,这话说得多让人舒坦。再看人家的小脸,精致得跟块玉似的,此刻因紧张带着丝丝红晕,连同是女人的自己看了都有几分动心,更何况人家官配的男主? 依嬛腹诽着,上前热络地拉住了小芝的手:“以后都是一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走,咱们赶紧进府,别错过了吉时。” 小芝受宠若惊,任由依嬛拉着向前走。新郎官明承反被两个女人丢在了后面。 他在原地皱了皱眉,盯着发妻的背影,若有所思。 依嬛没注意到明承的异常,因为她着实很着急。 她穿越,说不好听是受罚、赎罪,往好了说呢,其实也是当红娘、当人生导师。让男主和女主毫无阻碍的在一起,让女配改邪归正另寻良配,哪件不是功德无量的大善事? 所以红娘依嬛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因自己的缘故让男女主错过了拜堂成亲的吉时。 毕竟,原主当初因为情难自制晕了过去,害人家男女主拜堂、洞房整整迟了半个月。 虽然一年之后,女主还是给男主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之后两年抱仨,将原主刺激得心理阴暗、走上黑化之路。 但到了敬业的依嬛这里,她绝对连这半个月都不能耽误。 男女主越快过上恩爱甜蜜的小日子,她才能越早脱身不是? 将小芝推到了喜堂之上,她才发现,男主角迟迟没跟上来。 “明……额,夫君,你倒是快些啊,别让妹妹等急了。”她催促道。 站在门外的明承面色一寒,脚下生风,却是冲着依嬛而来。 “晴华,”他抓住依嬛的胳膊,“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诶?”依嬛被他硬拉到了门外,不忘叫嚷,“吉时!吉时!” 明承不由分说,将她向后一推。 失去重心的依嬛背靠着硬邦邦的廊柱,眼见明承步步逼近,惊慌地睁大双眼。 该不会是,他要在这里“柱咚”她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同时,明承原本俊朗的五官突然纠结在一处,捂着胸口唤出声:“晴华……” “阿承!”依嬛不受自己控制地惊呼,“你怎么样?药呢?药在哪儿?” 依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双手颤抖着在明承的身上四处搜寻。没有!怎么办? “来人啊,快来人!”她听到自己慌张地叫喊。 明承捂住她的嘴:“对不起,是我负了你,就当罚我……” “胡闹!”依嬛不再看他,冷静地摸到了药瓶,倒出药丸喂他含下。 他这个男主要是死了,她还怎么玩? 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吩咐匆匆赶来的家仆送明承去休息。 看来白忙活了。故事还是按照原来的走向,男女主的婚,没结成。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可改变的命运? 对于前途,依嬛突然有些灰心丧气。 在这个故事里,女配温晴华是个典型的先甜后苦的杯具。 生在大户人家,遇上门当户对的恋人,十六岁如愿嫁给县里首富明家的独子明承为妻。 一年后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女双全,夫妻恩爱。 她勤俭持家,将明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她的尽心辅佐下,丈夫事业如日中天。二十二岁那年,她成了江北四省商会的会长夫人。 对她来说,人生在那一年走上了巅峰,也跌到了谷底。 明承不单为人精明强干、有生意头脑,长相也是风流倜傥、万里挑一。 从前在清风县,里里外外都晓得他与县里第一美人温晴华感情深厚,再加上明承是个恋家之人,闲暇时间都留在家中陪妻儿,即使一两个姑娘有贼心贼胆,也没什么机会接近明大公子。 现在明承做了商会会长,多半时间呆在城里,还经常去各地公出,不得不与温晴华两地分居。一时间眼前莺飞蝶舞,躲都躲不掉,让他不胜其烦。 这事很快传到了温晴华耳朵里。 温晴华接受传统教育,却也有着远超那个时代女子的果敢见识。 为了能长期陪伴在经商的丈夫左右,她力排众议,毅然做了绝育手术。 那之后,只要有明会长出现的场合,必能看到明夫人绝代风华的倩影,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然天有不测风云,一场麻疹病夺去了一双儿女的性命。噩耗如晴天霹雳,瞬间击倒了温晴华。 她躺在病床上,听公公声泪俱下地哀求明家三代单传,不能就此绝后,也听父母体贴地建议她尽早收养侄子温楼飞做儿子,为明家传续香火。 她默默听着,不发一言,仿佛已然痴傻。 直到丈夫明承流着泪出现在她面前。 他对她说,晴华,我才二十六岁,还……还可以再生。 瞬间,她懂了他的意思。 像古往今来无数大度的贤妻一样,温晴华含泪点了头。 由她带病亲自操办,明家开始为明承物色妾室的人选。 最终选中了温家远方亲戚,一户姓宁人家的女儿。 宁小芝年芳二八,父亲去世早,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乖巧懂事,深得邻里喜爱。 宁母虽没读过书,但为人正派豪爽,有侠义之风,凡有麻烦费力的事,别人求到她,她都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周围人都称她为宁大姑。 明家前去提亲,宁大姑对未来女婿很满意,她不要订金和聘礼,只提出一项要求:明承必须以平妻之礼迎娶小芝,她的女儿绝不做妾,要与温晴华同等名分。 温晴华始料未及,最终还是应下。 于是便有了宁小芝被八抬大轿娶进明府的一幕。 宁小芝进门后,原主温晴华一开始对她是宽容甚至是愧疚的。 经历了丧子之痛,支持温晴华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便是与丈夫矢志不渝的爱情。 坚信丈夫再娶只为传宗接代,小芝注定得不到丈夫的真心,一个平妻的名分,温晴华当做是对小芝的补偿。 虽然每一次目送丈夫走进小芝的房间,她都心如刀割,但她一直安慰自己,等小芝生了儿子,一切就都好了。 一年后,小芝果然不负众望,给明承生了个大胖小子。 乖巧的小芝甚至主动将儿子送到姐姐温晴华屋里,表示以后温晴华就是儿子的亲生母亲。 温晴华回绝了。 虽然她很喜欢那个鲜活的、柔软的小生命,但她害怕。丧子之痛,她绝不想再来一次。今后,她有明承就够了,孩子应该留给一无所有的宁小芝。 温晴华是这样想的。 所以当明承专门给没读过书的小芝请来家庭女教师,她以为丈夫是心中对小芝有愧;当明承来她房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以为丈夫是体恤自己身子不好;当明承的目光总之若即若离围绕着小芝母子,她以为丈夫是牵挂来之不易的儿子。 当小芝再次有孕的消息传来时,温晴华正卧病在床。 她猛然起身,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丫环慌忙递上帕子。她捂着嘴,洁白的帕子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丫环们吓得面面相觑,她却疯了般笑出声来。 难道不可笑吗?她这个当家主母,居然不知道丈夫几时又进了宁小芝的房。大儿子才三个多月,丈夫竟变得如此心急,是太喜欢小孩子了吗?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原主温晴华的黑化,大抵就从这刻开始。能难为到宁小芝的地方,她绝不放过,宁可自己难受,也绝不让别人好过。 对着愈发不可理喻的妻子,明承苦不堪言。他和温晴华少年夫妻,恩爱缱绻。那时的晴华美丽大方,温柔善良。 对宁小芝,他一开始是愧疚怜惜,然而小芝虽命途坎坷,却如野草般坚韧成长,过于闪亮的生命力,不知不觉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本打定主意儿子出生后与小芝划清界限,给她们母子提供优渥的生活做补偿。可那一夜,鬼使神差亦或是情难自抑,他到底做了背叛晴华之事。 事后悔愧万分,对小芝避而不见,谁料,这么巧小芝就又怀上了他的骨肉。 他想,自己是晴华的丈夫,却也是小芝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他决定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大度如晴华,必能理解他。 万万没想到的是,晴华竟变了个人似的,对小芝百般猜疑、妒忌、陷害。明承对宁小芝的一分动心,终变成了十二分的爱护。 温晴华性情愈发阴暗,病情也愈发严重。另一边,生命力顽强的小芝历经苦难,平安生下一对龙凤胎。 明府上下一片欢声笑语。温晴华挣扎着下了病床,斥退丫环,砸碎了所有能砸碎的东西。整整一天,明府里没人敢靠近她的屋子。 除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叶防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