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君讲胡妞儿。 讲形貌体征和程美丽很相似的胡妞儿住进高原宿舍后发生的种种蹊跷。不赘述了。 最后,于君直视着医生,急切地说:“您这回知道了吧,高原心里有心魔,肯定是把胡妞儿和死了的程美丽混淆在一起了,所以,——您看,您能不能根据这个——对对症治疗高原?高原需要疏导,把这个魔怔用你们专业的什么法,暗示法,还有心理法什么的,帮高原去除心魔,高原一定能好!” 医生参照了于君的见意,并一针见血提出了执行方案:“别纠结你提供的这两个人哪儿像,要说清楚哪儿不像,换位思考一下,帮助高原分清——这是两个人!” 于君想都没想,说:“很多地方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程美丽极端内向,话少,在生人跟前根本不张嘴说话,一和男生说话就脸红,胡妞儿却不,天生的自然熟人来疯,程美丽学习成绩在我们年级都是前几名的,才艺也很厉害,会弾钢琴,书法和绘画都得奖,最出色的是英语,她是预备出国的啊,而胡妞儿,村里来的,连普通话都说不好!” 秀才憋不住了,看了一眼宫择杨,插话说:“胡妞儿认字都不全,那天看我弄板报她过来看,张嘴就念‘大加(大咖)来了!’,她把我写的“大咖”的“咖”念‘加’!”,怕大家听成半懂,秀才又补充说:“就是‘咖啡’的‘咖’,胡妞儿念‘加’,太low了!” 宫择杨仰了仰身欲替胡妞儿出头,最终打住。 秀才说的也算实情。曾经胡妞儿当宫择杨的面点评自己:“读错字是我的软力(软肋)!”,胡妞儿把“软肋”的“肋”读“力”,语文成绩向来垫底的宫择杨都瞬间被石化,宫择杨记住了胡妞儿的这句经典:“读错字是我的软力(软肋)!”! 而其实,胡妞儿的语文成绩高到不可高攀,胡妞儿的阅读量可以用“读书破万卷”来形容。 胡妞儿不LOW,宫择杨在心里说。 方文娟接着说:“你说的那个程美丽英语好,让胡妞儿开口讲一句英语,就分清谁是谁了。” 方文娟说完,欧阳淼淼就半掩着嘴,想笑不好意思笑的样儿,附和:“这倒不假!”。 胡妞儿有一句口语,时常操练在嘴上。但是,一般人一般听不懂。 方文娟顺出来的音是“俺爱母网特俺爱母。”,以为胡妞儿说的是老家话,大概意思是想家了想妈了之类,要不然不能成天“俺爱母”,就这么以为了,也没向胡妞儿求证。 某天的大早上,胡妞儿对着镜子握拳头做了个加油的动作,又“嗨!嗨!”吼两声,然后一脸虔诚地说:“俺爱母网特俺爱母!”。 一旁的方文娟噗嗤一声笑了,问:“想妈就想妈吧,干嘛握拳头啊?还‘嗨嗨’两声,搞得跟要揍你妈似的!”, 胡妞儿掉转头,用当今的新兴词汇形容,就是“笑尿”了! 胡妞儿找了支笔,把“俺爱母网特俺爱母”写出来,当时欧阳淼淼也在场,和方文娟一起趴上前一看,双双笑尿! 胡妞儿工工整整地写出来的是:“I am what I am!”。 高父神色恍惚地问:“高原不知道这些吗?你们都一个宿舍的!” 方文娟说:“高原是挺回避胡妞儿的,之前我一直以为是高原打心底看不起胡妞儿,不愿意像我一样与胡妞儿同流合污,还有,胡妞儿也知趣,不往高原跟前凑,和我和欧阳淼淼比较熟,逮什么说什么,和高原就不这样,感觉胡妞儿有顾忌,讲鬼故事也是针对欧阳淼淼,没冲着高原,反正面儿上没吓唬过高原呀!” 欧阳淼淼恍然:“是啊 ,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呢!她俩是没话!” 闲话少叙。医生安排方文娟和欧阳淼淼进入到高原的病房。 方文娟最先进入到高原的病房。 方文娟提胡妞儿干体力的皮糙肉厚的手,提胡妞儿的英语,提胡妞儿的孤陋寡闻,提很多能与于君口中叙述的程美丽对差鲜明的胡妞儿的特征。 平日里,方文娟和高原最知心,方文娟贴心贴肺地一板一眼地有根有据地例证胡妞儿与程美丽的不同,然而,无济于事,高原隔着被子嚷:“她就是程美丽,就是的!”。 欧阳淼淼机警,夹实夹虚,把用童子尿浇胡妞儿的行为透露了出来,虽然满嘴跑舌头,几乎重新编造了一个版本,不过,能在这个场合下为高原的康复和盘托出,欧阳淼淼还是好心的。 最后,欧阳淼淼总结:“她要是程美丽,我早给你浇现形了!说明她不是!” 高原丝毫不买账,高原还是那句话:“她就是程美丽,就是的!” 事情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似乎是无计可施了。高父红着眼圈满脸惶恐像试探性地征询医生:“要不,给她强制上药吧?要不闷坏了怎么办?”,说到后半句,高父的眼泪快下来了。医生点头,带高父一起,回诊室开处方去了。 剩下几个人,相对无言。方文娟一头栽到秀才怀里,轻轻抽泣上了。 宫择杨把目光投向了于君,于君熟视无睹,想起什么似得当即走向欧阳淼淼,正色问:“胡妞儿呢?!” 欧阳淼淼扭捏一阵,结巴着说:“跟——跟丢了!” 于君气急:“胡妞儿没跟着你回宿舍?” 欧阳淼淼:“没——没有。” 于君:“一直没回宿舍?!” 欧阳淼淼:“没——没——没有。” 宫择杨张嘴,问:“你找胡妞儿做什么?” 于君气恼:“你说我找胡妞儿做什么?!” 见两人说话语气不对,方文娟岔话说:“要不,咱出去找找?!” 宫择杨没好气,回:“找什么找!” 方文娟有些生气,顶:“你家胡妞儿没方向感你不知道啊?她过个天桥就东南西北分不清了,这大半夜的,你当是在你们家小村里呢?!” 宫择杨不以为然,回:“她百度地图用得溜着呢!” 秀才:“手机一直关机,是不是没电了?!” 宫择杨:“没电了也没事儿,她办法多着呢!” 于君:“不行,还是尽快找吧!” 话又转回来了,宫择杨口气生硬,质问:“你这么着急找到底想干嘛?” 于君上话:“你说我想干嘛?!” 宫择杨:“你想为高原出头也不能拿胡妞儿当替罪羊吧?!” 于君脸憋通红,有五六秒没回话,火气压得差不多了,字斟句酌说:“你约会,被胡妞儿当面撞上,到这个点,手机关机,没影儿没音信,你现在跟我说这种话——你脑子进什么啦?!” 宫择杨脸也憋通红,情绪使然,也憋气了五六秒没吭声,低声下气了,说:“你是担心胡妞儿学那个程什么美丽去撞车找死什么的?你还是不了解胡妞儿,哪儿那么容易轻生啊?谁轻生她都不会轻生!这会儿没准儿在哪个网吧上通宵呢,大城市晚上尽是24小时开门的地儿,你就别愁胡妞儿没去处,小时候心里不痛快了敢在坟地睡一宿,她彪着呢,也就释放释放情绪,明天一早,保好!” 宫择杨说完,欧阳淼淼打了一个寒颤,上手抓了秀才的袖口,被方文娟一把摊开了。 秀才说:“刚才楼梯口闪过一人影,像胡妞儿!”说着,往前走两步,忘了是大晚上,秀才扯起破锣嗓子就喊:“是你吗?胡妞儿——?!” 胡妞儿辙回来了。 气喘扑腾地跑来,迎面就问:“高原,好点了没?” 没人搭茬。 胡妞儿胸脯起伏,喘着往外哈气,脸部的颊骨处就跟冬日里挨了冻似得,红得透亮,最呛眼的是发型,左半拉扁着右半拉凸着,拉得整个头型都是不规则的,而头发是又毛糙又蓬炸,就跟被狗刨过一样。 看一眼就觉得心挨挠了。 如果这不是急诊门廊,偏巧是精神科之类的,说胡妞儿是哪个病房里乱窜出来的精神病人,没人会不信。 本来眼睛就细小,还睡眼惺忪的,看见宫择杨,眼神明显一亮,马上,随即暗淡下去。 宫择杨上前,问:“你来医院干什么?!” 胡妞儿不回话,侧脸避开宫择杨,转而问于君:“真是我编织袋里的冥币把高原吓疯了?” 宫择杨纠正:“谁说疯了,没疯!” 胡妞儿不搭腔,仍然侧脸避着宫择杨,眼神都没回瞟一下。 于君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胡妞儿说:“我睡了一觉,醒来开手机,看了——微博!” 于君紧问:“谁这么手快?!” 欧阳淼淼低下了头。方文娟小声问:“不会是你吧?!”欧阳淼淼头低的更低了。 宫择杨斥问胡妞儿:“你不回宿舍,在哪儿睡的觉?!” 心里憋着劲儿,胡妞儿第三次用有气无力的哑巴态度,回应了宫择杨。 方文娟开口:“宫择杨说你是因为想着他妈妈的忌日,才大老远背过来一兜子冥币,是这样吗?!” 胡妞儿当即说:“不是!” 宫择杨的火气冲上来了,干跺脚。 胡妞儿说:“是我妈给我装的,她怕我出远门受委屈,让我多带些钱!” 方文娟大惊:“这——这是冥币,这又不是——” 胡妞儿回:“我娘分不清人民币和冥币,她脑子不利索。” 方文娟追问:“那你也不用真带吧?!” 胡妞儿:“能让我娘放下心,我为什么不真带上呢?!就一兜子纸,又不沉!” 宫择杨吼一声:“别掀老底儿啦,真当光荣事儿往外扒拉呀?!” 胡妞儿转头瞪视宫择杨,眼里熔着各种情愫,都饱和到了临界点,一触即发样的,最终,胡妞儿还是把头别开了,没吱一个字。 黑夜黑了我们的性情,让我们更容易躁动和脾气。 宫择杨就是这样,情绪越发使然了,对胡妞儿的言语越发强硬且不公正了。 有时候嘴上表示出来的不全代表内心,有可能是内心的反义。 但胡妞儿理解到的,一定是宫择杨嘴上说出来的。 胡妞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看招架不住了,宫择杨叱问:“你看谁的微博?谁他妈的瞎发?!” 欧阳淼淼挪动脚步,挪进病房。尴尬地看一眼高母,找话,假意通讯,说:“胡妞儿来了!”。 多此一嘴,走廊里谁打个喷嚏,病房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欧阳淼淼掏手机删微博。 万籁俱静的深夜,所发出的响动似乎都是脆的,且无限扩音。 宫择杨在走廊兼喝兼斥的训责声是如此阵仗,翻番倍增地传进病房。 “胡妞儿你听着,天一亮你就带着你的编织袋,还有编织袋里头的冥币,回去!” 没听着胡妞儿的声音,就听着宫择杨越发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说让你明天就回去,你听见了没有?!” 依然听不到胡妞儿的回声。 宫择杨火起来,真可怕,几乎在咆哮: “你能不能有点站相啊,我在问你话呢,你听不见呀?!” 就听着胡妞儿突然嚷起来:“站相不好也碍你眼了,我腿转筋了,你管得着吗?!” 声音之洪亮,语气之蛮横,翻三倍,回敬给了宫择杨。 病房里,出其异常的静。高原母亲站起身了,和欧阳淼淼相互看看,最终又坐下,轻轻拍打着被褥,就像拍打裹被褥的婴儿一样。 而病房外的走廊,也陷入了一片死静中。 欧阳淼淼起身过去把病房的门轻轻拉开一道缝,走廊里站着方文娟秀才、呆站着的宫择杨,欧阳淼淼换了个方位望去,“哎呀”一声,又口头语“靠”,叫:“于君帮胡妞儿揉腿呢!” 马上,于君和胡妞儿的对话,从门缝里,直接蹿了进来。 于君:“好点没?” 胡妞儿:“还抽着!” 于君:“这回呢?” 胡妞儿:“没过劲儿呢,哎呀喂!” 于君:“坐凳子上吧!” 胡妞儿:“你抻一下我的脚,揉腿肚子不顶用!使劲抻!” 于君:“这样呢?” 胡妞儿:“哎呀,抻脚,不是让你抻鞋,哎呀,又抽上了!” 于君:“要不,我脱鞋了?” 胡妞儿:“赶紧的!” 于君:“好点没?” 胡妞儿:“好点了,——嘿,我袜子破了个洞!” 于君与胡妞儿短短不足一分钟的一个对话,当然映射着肢体接触,统统回笼到病房,间隔不出一秒,就是说对话结束后的当下,包裹着高原的被褥自里而外地猛地一撩,高原自己揭了被子,出来了! 高母被吓了一跳,愣在一旁。 高原微微一笑,目光炯炯,满头大汗,对着高母说:“她不是程美丽,她肯定不是程美丽!” 高原恢复了。 医生赶来探问高原原因,高原只淡淡一句:“程美丽是不会在于君面前脱鞋的。”,问为什么,高原亦真亦假地说:“因为袜子上有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