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发掘到自己的某种力量时,是在与维克兹分开不久后。
爱耶兰林地生长着各种各样的野生植物,这些植物陌生而庞大,诡谲而阴森,行走其间,让人觉得危机四伏,似乎有什么令人恐怖的东西隐藏在视野之外。在循着罗盘指针往南走的途中,约克总会感到心惊胆战。
森林里的空气浸透着一股冷冰冰的凉意,他每往前走十多步就不由自主地往回看看,因为他总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对自己虎视眈眈,而这份不安感就像一只手似的牵引着他的目光往背后扫去,让他忍不住要多警惕两眼。
自己背后那种莫名其妙的充满敌意的注视感,比森林里遮蔽阳光的冰凉还要使人发寒。
他不禁后悔起来,自己居然会那么欠缺考虑地就与维克兹分道扬镳。
仔细想想,自己甚至没与维克兹进行过太多的谈话,以获取足够的信息来应对这个陌生的森林有可能带来的危险。
不过当时的自己还处于一种震惊之中,他甚至没有去问一下维克兹是怎样救下自己的。
维克兹可以隔空将那白色的魔兽降伏,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能力,就好像魔法一样。
仔细回想,那魔兽跃入半空,却在突然之间就失去了一跃而起的惯性上的冲力,猛然摔回地上动弹不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了一样。
维克兹使用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能力呢?想到这里,约克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一边往南走一边看了看罗盘,然后校正了一下自己所走的方向,因为刚刚思考时竞有些出神,不知不觉间罗盘指针偏了4个刻度的方位。
四周的植物影影绰绰,奇形怪状。有的植物长着一颗颗白色的果实,而果实却像一个个牛形骷髅头一样,有着比例精确的五官,以及弯曲的牛角。
有的植物长的像冰块一样,似碎不碎,亮晶晶白皙皙。
还有的植物就像一条蠕动的果冻胶质的圆柱形长虫,它们本身也蠕动着,怪异且瘆人。
突然,一个巨大的网向约克扑来。那是一个巨型植物的枝蔓组成的,这株植物有着三米宽六米长的蓝色根茎,茎上长着无数的尖刺,可怖的是它的茎上竟然还长了一张竖直的两米长的口器。
它张开口器,发出“差差”的怪异声音,用巨大的将近7米宽的青色枝蔓组成的网笼住了约克。
那青色的网一罩住约克,就立即收缩合拢,紧紧地把约克拴成一捆,然后往回拖,准备送入口器。
约克的手脚被束缚得动弹不得,他脸部被勒得扭曲,满眼惊恐。枝蔓的强力束缚捆得他痛苦不已,他惊叫不已,慌乱至极,脑海里满是自己即将死亡的血腥画面。
他怕得手抖起来,脚颤不止,额头上汗珠如雨,全身却冰凉恐惧,寒毛直竖,嘴唇哆嗦。
如果现在让他说一句话,他能把那句话说得跟玻璃被打碎了似的破烂无序。
他的脑海飞速播放着一些画面,那是人类临死时惯常出现的记忆幻灯片。
这一刻,约克深刻地明白到,即便一个人的肉体还未进入真正的濒死状态,他的灵魂亦会在恐惧的蔓延下条件反射地做出该有的反应他的过往一生就像一部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地流转出来。
画面中,约克看到了自己嗷嗷待哺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他看到自己刚上幼儿园流着鼻涕跟母亲说再见他看见初中时自己因为喜欢上后座的女同学而努力学习他看见自己高中时翘课去篮球场打比赛他看见自己捧着一本在高考前夕打发时间他看到自己对工作失意对人生失望他看见自己沉醉在虚幻的冒险故事里……
伴随着无数画面的闪过,他的脑海里极速地涌现着一种情感,一种奇怪的情感。
他明确地感受到自己是如此地厌恶那些现实,他极尽地厌倦工作,他讨厌每个人的人生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那几乎是任何一个人的人生,几乎少有例外,只要生活在一个体制之下,几乎就避免不了那样的一种模板:出生,读书,考试,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抱孙,退休,养老,死亡。
或许有人可以总结得更加精准,亦或者是有人认为用这样短浅的几十个字来概括人生,是极其不可取的。
但不论如何,约克就是这样看待人生这件事的。
他认为不仅仅是自己如此看待人生,世界上许许多多与他有类似经历,然后对人生感到无聊且失望的人都会跟自己感同身受,都会与自己持相同的观点,他觉得自己总不会是世上仅有的一个孤独厌世者。
他认为自己不该出生在这样一个无趣的时代,他认为自己应该出生在一个充满危机与幻想的国度。
那个国度有许许多多奇思妙想的东西,许许多多原来世界从未有过的东西,更重要的是那个世界充满了未知与危险,常常使人热血沸腾。
是啊,他曾不止一次地沉醉在梦幻的国度里,生出类似的慨叹与憧憬。
然而如今的自己,穿越了某个时空的洪流,来到了一个未知的异世界。这个世界里有着神奇的能力,有着奇奇怪怪的生物,而且危机四伏,难道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渴望已久的世界吗?
可是如今,面临着危机与未知,才知道自己所幻想的一切事情是多么的恐怖。
弱小的人类是习惯并适应了已知与安全的,然而总有人被长期的安全感所麻痹,自以为自己很强大,认为自己更适合危险与未知,从而想要寻求与众不同的刺激。
如今得偿所愿,却又后悔不已,直到死亡临近才意识到事情的悲哀。
惊恐的眼泪溢出眼角,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当一个人彻底放弃生的希望时,他的眼神就会覆盖上一层阴霾,就像被黑暗所吞没,完全崩溃在绝望里。
约克在自己被送进那巨大植物的口器途中就已经“死了”,他的意志陨灭,神情堕落,整个人徒留一副空洞恐惧的躯壳,他甚至都没有过任何的抵抗,简直就是一坨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