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到**大厦**号,按门铃,云青霞给我开了门,她穿着睡袍,眼袋很大,面颊微红,好像喝了酒。 我看看屋里,虚张声势道:“你一个人吗?我不想把安家的保镖带上来!” 她笑了一声,似乎我很滑稽,“小东西!你怕我就走吧!” 我跟她进屋,她坐在巴台前的高椅上,又倒了杯酒:“喝酒吗?” “不喝!” 她自顾喝了一口,很享受的样子,“我第一份工作就是卖酒,在广州,才16岁,那时不懂酒有什么好喝的?喝醉酒的人看起来讨厌极了!现在知道酒是好东西了,可以醉生梦死……” 我来不是听这些废话的,问道:“你卖酒的时候认识我妈妈了?” 她摇摇头,“先认识你爸爸!你爸爸那时真帅啊,女孩子看了都会喜欢,可是命不好,现在你们说什么,他是安家的人?真是天大的笑话,安家的人为什么让他过那种日子?” 当年的事,谁能说的清楚?我解释:“家里把他搞丢了……” “丢在垃圾桶里”云青霞激动了,“丢在路边的垃圾桶里,差点死了,给一对捡破烂的老夫妻抱回家!他们又老又穷,没文化不认识字,供他念了几年书,就去世了,你爸爸就自己出来找生活,给别人看场子,追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混得不错了!” 她看我一眼,“不是先有你妈妈了,我就跟你爸爸走了!” 我推理:“你夺爱不成,怀恨在心?” “怎么可能?我那时才17岁,不想卖酒陪酒,就想快点赚上一笔钱,好回家乡开个小店,看到客人去地下赌场以小博大赚了,就心动跟着去,没想到,我去不但不赚,还欠几万块钱,赌场就要把我押上走私船,要卖到东南亚接客,这时,我认识了你爸爸!” 我:“我爸爸……他走私?” “嗯,那个年代走私很猖狂,几乎所有做偏门的都会干,你爸爸看见我就笑了,问我,你叫云青霞?我老婆叫云霞,真巧,你们还是同乡呢!” 我听了,眼泪流了下来,“后来呢?” “你爸爸把我救下来,替我还了钱,把我带回去,说云霞怀孕了,他又经常不在家,让我去给她做个伴,赚钱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好好的呆在家里,等有了一大笔钱,就一起回到我和云霞的故乡去重新开始……你妈妈真是温柔善良,在奶茶店勤工俭学和你爸爸好上了,她好好的一个大学生,天之骄子,不应该和我们这些社会底层的人混在一起,怀孕也不敢告诉家里,偷偷办了休学。” “怀的是我?” “嗯,本来好好的,我和云霞住在一起,情同姐妹,安安稳稳的就等着你生下来,你爸爸经常外出跑船做事,有一次急急忙忙回来,留下一个皮箱,让我们先回家乡去,他行色匆匆的,交待得很急,让我们一定要走!说他出海回来后,如果他的大哥大,就是现在的手机,打不通,就会每天晚上7点在我们家乡的钟楼下等我们,不见不散!” “我和云霞开始收拾东西,把你爸爸留下的皮箱打开看了,里面全是一沓沓的钱,第一次看见那么多钱,我和云霞都很害怕,拖着那个皮箱心惊肉跳的,那时买车票不用身份证,也不用安检,可我们就觉得别人知道那里面是钱!上了火车也不敢睡觉,瞪了十几个钟头的眼睛回到家乡!”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和云霞拖着皮箱回到了鲍家巷,是冬天,云霞穿着大棉袄,带着帽子,用围巾把脸都盖起来了,还低着头怕碰到邻居,都到家门口了,就是不敢进去,说自己书没念完,就怀孕了,不敢告诉家里孩子的爸爸没学历没正式工作,还是出来混社会的,她爸爸会气死!” “我们又走出巷子,不知道该去哪里落脚,我不可能带她到我那个赌鬼老爸家去,带了一皮箱的钱,住旅店也很慌,也不敢存银行!所以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是现在,我会把她推回家里,他爸爸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要了她的命……” “我有个大姑,嫁到一个林场里做看林人,她是我唯一可靠的亲人,哪里人烟稀少,我觉得很安全,就说带云霞去哪里,先住下来,把钱藏好,等你爸爸回来再做打算,云霞同意了,我们又到了汽车站,坐车到**乡的林场外面,刚好碰到我姑父闲时开着三轮摩托车在搭客,就把我和云霞送进林场了!” “林场里面都是些老式平房,职工都遣散了,我大姑要供两个儿子读书,没钱进城买房,就留下种菜养羊,我给大姑一些钱,说云霞是我的朋友,来逃避计划生育的,孩子爸爸过些天也会来,那时真的是个好借口,大姑和姑父一点都没怀疑。” “我和云霞住下来,把皮箱藏到房间床底最里面,外头还有很多杂物,一点也看不出来,就放心了,估算着什么时候你爸爸回来,再进乡镇里打电话告诉他来接我们……” “可当天夜里云霞就肚子疼破水了,明明还有一个月才到预产期,那时我还不怎么慌,乡下人都是自己在家生孩子的,我以为云霞也可以,叫来大姑一起接生,孩子是生下来了,小小的不足月,奶都不会吸,可过了不久,云霞就呼吸困难,大出血,我姑父急忙备车要送她去乡里的医院,可在路上她就不行了……这个时候,你爸爸出海没回来了,人死不能久留,我姑父用林场的木头做了一副棺材把你妈妈埋在后山里,前些年,我去过还立了个碑,你去找,应该找得到……” “本来以为你也活不了,我和大姑用羊奶喂你,你居然长得好好的,过了10多天,我估计你爸爸该回来了,就跑到乡镇打电话,但没打通,那时有手机的人很少,我能打的电话都打了,也没找到他,又跑进城里的钟楼下等了几天,你爸爸说每天晚上7点会出现在哪里,可我一直没等到……实在没办法,我又去了一次广州,发现那个地下赌场已经被封了,周围的人说,里面的人走私,又内讧出奸细,在海上开枪抵抗检查,全部被打死了……这下,我明白你爸爸回不来了,你成了孤儿……” “我才17岁,不可能带着你过,云霞有父母,家庭条件不错,我决定把你还给他们,可我不敢面对他们,是我把一路颠簸,把身怀六甲的她带到偏僻的林场去……不然,她也不会死!我把你丢到云家的院子里,又怕他们不要你,还在出生日期的纸条上写了个“霞”字!” “我一个人就剩下那一大箱钱了,人都是有贪欲的,我知道那箱钱不是我的,应该交到云家人手里,可又给自己找了借口,那钱是捞偏门的钱,云家拿了也不安全,你又小又用不了这些钱,不如先放着……” “18岁以后,我办了身份证,那时商品房便宜,我把钱拖出来买了房子,房开为了卖房子,根本不会问钱是哪来的,我想等过几年,再把房子卖了,钱洗干净存到银行就好处理了,到时候再和云家说清楚!” “处理好钱,我到了上海打工,进了一个饭店做服务员,就是现在的乾加,老板人不错,看我勤快,把我提做领班,给我找夜校上学,我很感激他,把饭店当自己家,一直努力做到了分店的经理,那时他和老婆的关系不好,孩子也丢在乡下,看起来就是个孤家寡人,我们就好上了……” “饭店赚了些钱,顶下一家宾馆,重新改名叫“乾加”,做了几年还挺顺手,又融资扩大生意,不断的开新店,在业内都出名了,可乾加的资金跟不上,银行也贷不到钱,那时房价已经飙起来了,我告诉老施,我手上有多套房子可以套现应急,可钱不是我的,我把钱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他说卖了入股乾加吧,以后再还给你们……” “可时间越长,我就越无法面对你们,那些借口听起来都那么卑鄙贪婪,看到云霞父母去世,你们过得困难,想帮你们,又不敢出面,不敢把过去的事情说出来,我还做了拆迁鲍家巷的计划,想不动声色的赔偿你们一笔钱,可股东会被否决了……” “老施出事以后,我觉得人真的会有抱应,我天生就是个孤煞星,谁对我好就谁倒霉,我天生就应该一无所有,卞若兰骂我,贱人就是贱人,爬得再高,也是贱人,说得没错……” 我听完这些,云青霞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我对她说:“我不恨你,也没法原谅你,你瞒着这些,让我外公死不瞑目,可我完全可以不知情好好的活下去,你为什么把股份留给我?” 她眼睛迷离又空洞,反问道:“不给你给谁?那是你父母的遗产,老施不在了,难道给卞若兰,凭什么?他们两母子什么也不干坐享其成,天天给我白眼,盯着我手里的股份,以为那是老施白给我的,我们好不容易做大的乾加,还不想毁在他们手里,我把赵珈茹拉进来,有她在至少乾加不会倒,可施晓阳不肯,现在把安氏招来了,安氏会看上我们这些毛利低微的实业吗?他们只会拆分炒高变卖套利,你是安家的人又怎样?你爸爸都免不了被丢进垃圾桶的命运,施晓阳打错算盘了……” 我:“他不知道我是安家的人,也许这几天知道了,我还没跟他确认……” “他不知道?不知道会和你好上?听说他验你的DNA了,你看过吗?他验了什么了?你以为他对你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会验这验那的?还不是要参考你的身价……” 我从云青霞家出来,走在深夜的马路上,把包里的手机打开,里面有不少未接来电,我没有理会,先打了给云毅,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哭了…… 云毅急坏了,说明天就来上海找我,让我别乱跑…… 我看到一个24小时便利店亮着灯,就在门口坐下来……和云毅通话到几乎没电了才挂机,刚挂机,施晓阳的电话就进来了,“翩翩,你去哪了?一直不开机,刚才和谁在通话?” 我流着泪:“你干什么来鲍家巷找我?过去20年我都过得好好的,做云毅的妹妹也很幸福,一辈子这样也可以,我不想知道以前的事情,什么安家,凌家,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一点也不想认识你们……” 没说完,我的手机没电了,关机铃声响起!我在便利店门口坐了一会,吹了阵冷风,觉得不太对劲,刚才云青霞喝了很多酒,万一摔了,给酒瓶扎了怎么办? 我又返回她住的大厦,在门口闻到了呛鼻的煤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