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个名为海角的地方,那里没有绿草如茵、芳香四溢,那里只有蔚蓝的海浪夹杂着呼啸的海风,一遍又一遍的拍打着褐色和灰色的历尽沧桑的岩石,还有蔚蓝的天空中散落下来一道道金色而耀眼的光芒。 也有,一份经久不绝又念念不忘的相思,那么长、那么重的,相思。 这里,是明国之东,最东边,偏僻而遥远。 选择这里,是因为无人问津。 这里,是南山之南,南山寺,宁静而悠远。 选择这里,是因为空山鸟语。 这里,是…… 选择这里,是因为…… 前尘往事,恍若隔世。 皇帝记得皇后死的那一天。 他匆忙而又急切地将她入殓之后,夜幕降临,孤身犯险,潜入皇陵,果不其然,有一个夜行客将她抱到禁城郊外的一间小草屋,随即尾随而去。 她躺在丝绸被子里,箭簇被人小心翼翼地取出,伤口上药包扎,一试鼻翼,终于有了若有似无的呼吸。 他把一粒药给她放在嘴里,她应该就可以醒过来了吧,那一个他的、她。 再一次,抱着她,终于不再冰凉,可是他,也没有温暖了她。 原来,世界上有些东西,冷了,就不会热了。 他扶着她的身子,抵着她的脖颈,以口送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这么顺利,她就那么听他的话,把药咽下去了。一搭脉搏,心跳逐渐正常。 修文双手抱着霏霏,哭了。泪水淌在手指上,淌在手心里,淌进了眼睛里,涩涩的,苦苦的,有点咸。 然而,子虚,是不会让另一个男人一直抱着自己喜欢的女人的! “出来一下。” 修文的肩膀上感觉被人拍了拍,一回首,只落下一句冰冷的命令。 屋内烛火摇曳,屋外月色凄清。一扇纱窗,俨然分割了两个世界。 要说什么呢?子虚没有答案。对于一切,不是都已经了然于胸了吗?。 修文喜欢霏霏,那么喜欢,喜欢到原谅霏霏的欺骗,喜欢到帮助霏霏的阴谋,后来也喜欢到为了霏霏不要皇权。 修文对霏霏的喜欢就是喜欢,不染纤尘,纯粹干净,小心翼翼。 可是啊,偏偏,他喜欢的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于子虚和修文可不一样,修文对霏霏真心实意,子虚也是真心,却会不择手段。 他会算计她的心,只为了她是他的。 其实,这一点,子非和子虚一样的。区别只是子虚算计霏霏,霏霏知道;而子非算计修文,修文不知。 在感情里面,子非和子虚的确不负这兄弟之名,一样为了喜欢的人用真心为饵以手段为法达到目的。 黑夜之中,云朵飘走了也不知道,只不是月色愈加明亮了。 最后,子虚转过身,对修文说:“她要醒了,你快走吧。” 子虚就那样,一抬脚走向小草屋了,让修文一个人在原地,木木而呆。 他终究还是不舍得,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他终究必须离开她。 他站在门外,听见她微弱的□□,有人把扶起来,喂她喝水。他就知道她不需要他了,一转身,消失在草丛里了…… 她醒来的时候,身体还是很虚弱。却是满心欢喜,这大概是此生第一次真正的快乐吧,她知道,她知道,她不在皇宫了,她不是皇后了。 二十年,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家庭而被囚禁二十年! 十岁之前,她的父母遗弃她。十岁以后,她的父母利用她。 十六岁那一年,她就想要摆脱父母的,由此离了金城。可是因为欲望而来了禁城,就此沦陷在一个更大阴谋里。 谁又知道她呢?她虽为女子,欲望却比得了男子。为什么离开金城?因为金城是一个绑架她的地方。为什么来到禁城?因为禁城是一个实现欲望的地方,而她是一个有欲望的女人。 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呵!人生和她开玩笑?她的父亲竟是太宰?她的母亲竟是先帝御赐的晋国夫人?她的夫君竟是当今圣上? 她和她的家庭是皇亲国戚!是当朝重臣!哈!讽刺! 她也是天真,怎么会妄想逃脱家庭的掌箍和阴谋!可笑呐!呵! 而今,终于…… 终于,她不属于父母了,不属于家庭了,不属于那一个高檐叠起红墙金瓦的皇宫了! 不过,对不起,就算离开了,于子非的东西一件也不会落下。 比如,修文,她的男人。 所以,子非算计,算计修文,哪成想,她把他算计出家?额,超出计划。 当然,修文只是爱着霏霏,想着霏霏,永远是不会知道霏霏算计自己的。 海风飒踏,卷起千层浪。光秃秃的头有些凉,任僧袍浪荡,他一浅一深的走在岩石上,背影单薄。 一入佛门,已非皇帝,亦非修文。 这里,是金城。 选择这里,是因为,她的故里。 原来,我也会喝酒,喝的烂醉如泥,喝到心肝呕吐,喝得不省人事,原来…… 吴龠这样想着,翻了个身,丝绸被上全是酒的味道,怕是毁了这尊荣华贵的被子了吧! 窗外色彩有些灿烂,窗内光线有些阴翳,原来是他的背影啊……是啊……可不是他吗,可以让吴龠喝酒的人世间也不过一个孔羽了啊! 就这样,她二十七岁第一天的晨曦散落大地。 廿七的生辰,已然徐娘半老、韶华不复了吗? 若不然,为什么他的神情那么忧伤?那么忧伤的眉眼啊…… 吴龠已经对这一种忧伤的眉眼有一种极端的恐惧了。 因为她第一次看见这种忧伤的眉眼,就是那个人的眉眼——那个人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前,又高又长的红墙把他托举的那么至高无上,由此以后多少年,她都要为了那个人那一双忧伤的眼眉而相思成疾、心殇至止、画地为牢。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双忧伤的眉眼是因为那一天,她见他的第一天,那个人的父皇驾崩了。 吴龠已经对这一种忧伤的眉眼有一种病态的迷恋了。 因为她第一次看见这种忧伤的眉眼,就是那个人的眉眼——他的如画眉眼,比得上暖风轻拂的温柔,比得上绿枝新吐的愉悦,比得上水光波天的色彩,比得上她那一颗剧烈跳动的心!所以,这么多年,她为了他十四岁的眉眼,把心挖空,挖得一干二净,只不过是希望把他的眉眼嵌进去,她的心是他的眉眼独一无二的容器,那么严丝合缝。 以至于,吴龠再一次在孔羽身上看见那一种忧伤的眉眼…… “醒了?”笛的声音淡淡的,全然没有了昨夜为龠庆贺生辰的无可抑制的欢天喜地。那像是被岁月磨尽了的苍茫,带着一点哽咽和沙哑,让龠觉得这只笛不是她的笛了吗? “嗯。” 窗外有小鸟在叽叽喳喳的叫,有一声没一调的,平仄不分,默默的。 在初晨透过窗棂的光线里还有空气中灰尘飘飘荡荡,没有归属,落在了旁边的包裹上,那是…… 一时之间,吴龠懒洋洋的呼吸顿然呆住—— 那是孔羽的包裹! 她记得,曾经有一次,宫里新进江南的丝绸,内务府给她做了一身袍子还剩了许多。她看着可惜,毕竟母亲以前教她绣工的时候,就明白这些丝绸多么宝贵又难得,更何况,她自己也是半个绣娘,怎么可能任由这些丝绸就这样落灰,被时间腐蚀,它们应该在丝线的舞蹈下拥有更多色彩与光芒,熠熠生辉,令万物失色!又想起,他似乎总有一个破袋子一直在身边,她便亲自用那些丝绸自己一针一线给他做了一个袋子。 他对她说,谢谢。淡漠的谢谢,似乎她为他做的事情根本就是多余的。然后他收下她的礼物,那个礼物他再也没有用过,还是那个破袋子每天带在身边。 所以,她怎么会不认识那一个破袋子!那个破袋子!折损大明帝国尊贵太后骄傲的破袋子! 她记一辈子。 现在,孔羽带着一个打包完整的包裹…… “你要走!”话一出口才发现不是问句而是感叹句。有些东西都在自己无意识下已经全然暴露无遗。 是的,他要走,其实,她知道,只是,不相信,真的,真的,真的,要走了吗…… “嗯。”嗯。是肯定回答,不是否定回答。这腔调像极了刚才起床她对他的问安,淡淡的,懒洋洋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一个平常而又普通的问安。 然后时间转了一个角度,晨曦就全部射进来了,他就这样地,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走了!不会回来了!生生世世! 翻天覆地的眼泪掉下来,无法遏制!翻江倒海的酒精吐出来,情不自已! 天晓得,割舍有多么疼痛!那是一把钝刀在切肉的滋味,拉拉扯扯,一来一回,久割不下。 呕啊呕,哭啊哭,怎么都停不下来。 要用多久承受失去你,是否如同我接受拥有你的时间一样长…… 我有一个身在海角的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我对他一见钟情,一眼万年。 我有一个出走海角的朝夕相伴的手边人,我对他一笑嫣然,一吻定情。 我那么喜欢我的心上人,那么喜欢,喜欢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他的发,还有他喜欢的人,我都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我没办法,心里满满当当全是他,全是他的样子。 我喜欢他,我的心上人,我的修文,我的皇上,我的丈夫。我喜欢他,就像中了他的毒,这么多年,毒瘾并发,患病不愈。那是一种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得无法控制的控制,随着心做出任何事情,也就是喜欢,我那么那么那么地喜欢,我又能如何? 这颗心就是一直躁动不安,它告诉我,撕心裂肺的用尽呼山啸海的声音呐喊,说,我喜欢啊!那长长重重的喜欢震碎我的耳膜,抨击我的血液,让我为了这喜欢而上瘾,呼吸一口都无比艰难困苦。 我就是喜欢修文啊!身在海角,遥隔云端,我也喜欢啊!怎么办呢?喜欢啊! 却习惯了孔羽。 怎么会有泪呢?这些年,都干了吧! 十七岁的时候,遇见了她,大概就是此生最大的幸福了吧!他喜欢她,所以明白她,包括明白她对于修文的喜欢。 也许早应该一走了之,断了念想,毕竟他是孔羽,是霏霏的知己,是一样骄傲的人。奈何抵不过情之一字,心酸多年,时至今日,他也累了,就该走了。 也想过离开的方式应该怎么样,却怎么想都是离不开,就这样吧,就很好的。 想一想,莫过于最好的告别了吧。没有说再见,没有道保重,也没有一句什么决绝的后会无期。只是一声答应,就好像笛和龠彼此答应了什么生生世世的事情。真好。待到垂垂老矣,再度回首,想必也是美好回忆了吧…… 孔羽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重重宫殿,一抬头就望见了关飞。 他看着他,他看着他。 兄弟相见,分外陌生。 多少年前,孔羽为了吴龠留在皇宫。 多少年前,关飞为了孔羽寻入皇宫。 多少年后,孔羽因为吴龠出走皇宫。 多少年后,关飞因为孔羽离开皇宫。 因为什么爱,就因为什么不爱。 关飞牵着马,看着失散多年的弟弟,看着他俊俏的模样,看着他忧伤的眉眼。 他安然,他便足矣。 看着看着…… 关飞的笑涡越来越深“你还提着这个破袋子啊……” 吴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修文 却 习惯了孔羽 海角之上,君可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