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阳走了。微热的阳光,斑驳的树影下只留下苏眉一个人。她看着脚下已经发黄的杂草,又抬头看看在风中沙沙作响的大槐树,按按狂跳得心脏。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刚才,脑子里面是空的,只记得那微微颤动的嘴角。女生宿舍五楼,苏眉不知道是怎么上去了,丢了什么。
苏眉后来知道,就从那个午后,让她在整个大学四年里面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多少年后,苏眉记不起阳的样子。但是她却记得那个午后,那个有着在阳光下闪着栗色光芒的男子,就那样如秋天的云,轻轻的飘来,那样的高远,触碰不到的温存与柔软。有些人注定是帮助你长大,让你明白这个世界,明白最初的爱情。
苏眉上铺的女生是来自湖南的湘妹子,那种瘦瘦小小南方女孩。南方女孩就会有这种资质,小小的身体里面隐藏着一股力量,那种力量可以让人弯曲让人倔强,你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其中的韧性。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只用一句蹩脚的普通话告诉苏眉她家是湖南娄底的,那时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的苏眉只知道那个地方是***的故乡,还有就是沈从文的湘女萧萧。这个貌似瘦小的女孩自己一个人几经转车,坐着绿皮火车从县城背着行李,带着两大罐子辣椒酱来到了北方这个寒冷的城市。初来到宿舍的时候,很少人注意到她,与咋咋呼呼的北方女孩相比她一直寡言,默默的在上铺收拾行李,要么就是出去找上一届的湖南老乡,那是在遥远的城市最温暖的乡音和最亲近的朋友,这是苏眉体会不到的情感。
和苏眉床铺头对头的是一个内蒙的女孩建平,有着开朗的性格,可以看得出来家境较差,但却十分爱笑,那爽朗的笑声每每都是没到宿舍就能从走廊的尽头远远地传来。
还有就是来自遥远甘肃的夏夏和河北的方晓平,夏夏在苏眉入学来之前就早早来到学校,据她说她到学校有一个星期了,学校周边的地方都被她走了个遍,她打算买辆自行车这样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作为工科的班级,女生本就少的可怜,苏眉所在的班级一共三十几个人,女生只有少的可怜的九个人,还有几个人住在走廊对面的503寝室,苏眉去看过一次,但大概记不住名字了,也是来自哪里的都有,操着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但是沟通起来却没什么问题。倒是苏眉自己是本省的人,口音和心理上自是占着优势,刚入校,辅导员老师就通知她说在正式上课前由她暂时负责女生这边的情况。
下午1点半,全系新同学在图书馆三楼开了全系的新生入学大会,在第一次全体新面孔见面的情况下,苏眉的宿舍的五个女孩迟到了,原因很简单,她们走错路了。夏夏一直说校园里面她走了很多遍,知道图书馆的正门在哪,她还和两个老乡在图书馆门口聊过天呢,确定过是图书馆。结果,她们一起去的不过是一栋看起来略大气的行政办公楼。
一个年纪在四十几岁的梳着短发的女老师,严肃的斥责她们,
“看看你们手表,现在是几点,整整晚了十五分钟。怎么没有一点大局意识,不守时,领导都已经开始讲话了,你们呢,拖拖拉拉的才来,像话么?”
“这才刚开学,后面怎么办?一直在这样的态度么?不要以为考上大学了就解放了,这才刚刚开始…….”
苏眉没解释什么,只是说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一定准守时间。而在一旁的夏夏却哭得梨花带雨,我们不是故意的,因为是刚刚入学,对校园环境都不熟悉,我们也是提前了半个小时就从宿舍出发的,结果走了好多弯路,路上也是问了几个人才找到的。一边说一边微微的抽泣,紧咬着嘴唇,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眼神求助地瞟了几眼女老师旁边的一个年纪较大的男老师。
苏眉转头看进这个偌大的阶梯教室里面,正好看见坐的整整齐齐的男生和女生,而正面几层台阶上面是一排红绒布铺着的桌子,上面一位穿着中山服的男的对着红色绒布包裹的话筒认真的讲着什么,后面的挂着宽宽的横幅,上面贴着白色的剪纸大字,欢迎98级电气系全体同学,扬帆起航,自立从今天开始!
向座位上望去大概有一百多人,还是男生居多,女生零零散散的坐在里面。可苏眉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阳,他正端坐地注意听系主任的讲话。转过头看到了在门口站着的几个人,而苏眉正看向这边,他向她抛去一个眼神,嘴角用力的扯了一下,像是笑了又像似打个招呼。苏眉心里一荡,莫名的温暖和微甜。
终于,在夏夏的哭诉的声中,她们被放进去了,沿着旁边的梯形台阶她们悄悄地走进去,但她们都能感觉到一道道的陌生的目光望向这边,望向苏眉,还有夏夏,那个身材姣好的甘肃女孩。而苏眉似乎感觉到了阳的目光微微的笼罩着她,这让她心情好到飞起,尽管他们才是第二次见面。
已经没有位置给她们五个人坐在一起了,苏眉找到一个后面略靠边的位置轻轻的坐下,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苏眉心里暗暗的想。她抬头看了一下这些陌生的面孔,由于位置是阶梯教室靠后面的一排,可以看见整间教室的人。那样的年龄,每张面孔都干净、每一双眼睛里面都可以看见渴望与拘谨,热情与胆怯。这些人来自全国的某一个省市,或某一个乡村,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带着全家人的嘱托和期望,未来是明亮的,但却是模糊的。
苏眉隔着阶梯过道,透过有点锈斑的铁框玻璃窗,外面的阳光正好,九月的北方,下午两点后热气已经开始消散,高大的槐树将根根枝叶伸进窗棱,有微风吹过,那掺杂着些许金黄的树叶便簌簌落下,有几片轻轻的飘进了教室。接下来的四年于苏眉来说会是什么样?会像姐姐描述那样的美好,可以尽情舒展,做想做的事情让自己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还是那个才刚刚开始未知的情愫,好像彼时有那样多种可能,那样多种选择,那么多条路走,真好!
苏眉打开日记本,一任前面的人群嘈杂声如背景般环绕,她耐心的写下每天的感受,那些细微的每个春秋轮回中触感。苏眉从初中开始写日记,起初也是应付老师的寒暑假作业,后来竟发现原来日记就是个庞大的容器,可以装得下一天的悲喜并将其融化,让她在第二天依旧崭新的面对,可以对自己妥协也可以对自己苛求无关他人。高中时班主任曾经没收过苏眉的日记,那个毫无风情的中年男人如教学楼前的雕塑一样刻板,撕了再写,再撕就再写,直到文理分班。在这一点上苏眉回想起来也会明白那个倔强的高中男生为什么会偏偏选中她,原来都有这不畏强暴坚决反抗的劣根。
如今无风无雨了,苏眉多少是庆幸的。